我出生的小镇离高中有一些距离。我的童年,小学,初中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值得一提的是小镇的交通并不便利,所以自行车从小就是我钟爱的运动。
在夏天骑自行车让风把自己的刘海吹起来,听着旧自行车叮叮响和链条转动的嘎吱声,在不大但是马路宽敞的小镇里漫无目的地瞎逛。
时不时张开嘴像是要把迎面的风尽数吃下去一样大笑。这是我载着宫远在夏天最喜欢做的事。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但一条条熟悉的小道提醒着我,我从未忘记。
宫远的家住在小镇的边缘,有着宽大的门户。门口总是种着她奶奶悉心打理的洋桔梗。
当我这么长时间再一次造访,门口只有曾经种过植物的痕迹。
我忐忑地按下门铃。
安静的院子里回荡起了铃声,无人回应。
我有些打退堂鼓了。
当我鼓足决心想大喊的时候,房门推开了。穿着皱巴巴的白色衬衫的女子用很快的脚步穿过了院子走到了门前。
她脸上带着不耐烦,头发像是刚刚睡醒缺乏打理,不过依稀能看出是鲻鱼头。她毫不客气用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感觉有些刺痛,女子没有任何顾忌地上下打量了我。
“有事吗?”
“请问宫远在家吗?”我这时才注意到她好像是宫远的姐姐,和宫远有着五六分相似的五官。
“不在。”她说完后不带有半点犹豫转身就走。
我不可遏制的有些情感流露,她没有认出我。
“宫橙姐。”我喊道。
她有些意外转过身。
“我是宫远的朋友,她和我提起过你。”我解释。
宫橙的脸上带着一份惊讶。
在我印象里宫橙姐一直是个很体贴,很温柔的人。在记忆中,她一直会带着微笑来劝我们两个闹翻了的孩子。
宫橙姐皱了皱眉头,打量了我一下。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一个两个了,一个个的以为自己是谁呢?真拿自己当少年漫画的主人公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我妹妹的同学吧。如果你拿我妹妹当成有什么心病,靠你几句话就能治好然后对你感恩戴德,变成你谈资的话那就免了。像你这样的家伙不知道来了多少。”
宫橙姐一口气说完话后顿了顿。
“她现在估计谁也不想见,你说的话十成是没用的。”
“请问宫远是出了什么事吗”
宫橙姐皱着眉头思索。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进来吧”
我小心翼翼跟在她的后面。
“我妹妹高中基本没怎么去上过课,你们这些来劝她的人我已经见过无数个了。”
“她可不是单纯不想上学,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初中那些家伙惹的祸吧。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宫橙姐叹了口气。
我顺着宫橙姐装作宫远的高中同学。
“我很抱歉。”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却惊起了波澜。一股说不上来的情感涌上了心头,带着愧疚和心痛。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更急切关心宫远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也不是你一个高中生能解决的。”
宫橙姐突然问道,“你抽烟吗?”
“一点点。”
宫橙姐脸上带着“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很快地穿过了前院。屋内的布置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宫远的奶奶坐在客厅里低头认真拉着二胡。
“希望你不会无功而返。”
“谢谢。”
宫橙姐走上楼梯,在第一个房间门口大声地问,“在吗?”,之后她无奈耸了耸肩。
“她老是装作听不见。”
我敲了敲宫远房间的门。叩门的声音和我的心跳声一样在走廊里回荡。
没有人回应。
我转过头发现宫橙姐已经走开了,看来她是想让我和宫远独处,我心底谢过她。我硬着头皮将门推开。
诸多夏天的回忆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有些恍惚,房间里暗的不像是白天。打开的房门斜斜地射进了光线,照亮了椅子的边缘。椅子上的软垫有微微凹下去的痕迹,桌子上倒扣着一本书,像是主人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淡淡的橙子味。
我将视线拉回才发现宫远背对着我坐在床上,像是在看着被窗帘拉严实的窗户。宫远穿着薄荷色的衬衣,白嫩的小腿从棉质的居家裤里延伸出来。亮丽的黑发有些乱糟糟地垂在床单上,勾勒出了她平缓的背影。光是看着背影,我的记忆就在不断地被锤炼。
“怎么了?”宫远以为是姐姐,用着几近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是我。”
紧接着是漫长的沉默。
原本悠长的二胡声也戛然而止。宫远缓缓地转过身,像是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
我也再次看到了她精致的面庞。她抿紧了嘴,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那双坚定而又有些神经质的眼睛从未改变过。
她缓缓起身,柔顺的头发洒落在脸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谁?”
一阵凉风将窗帘吹到鼓起,些许光线透过翻飞的窗帘投在了我的脸上。桌子上的书也被吹得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即便我早有准备,还是遏制不住的心痛。多年来我幻想的重逢场面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柴禾,你的高中同学。”我撒谎说道,柴禾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宫远冷漠地点了点头,没有在意到我颤抖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能告诉我理由吗?”我装作陌生人一样扯开话题,事实上我想拼命地逃出这个房间。
“我不记得了。”宫远回应。
我彻底心灰意冷了,背过身用手按住我的双眼。
“好了好了,你已经做到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到。
...
我和宫橙姐坐在前院的走廊抽烟。
“不差。”宫橙姐晃了晃我递给她的烟,“主要是我觉得你和那些来的小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然是外貌了,之前来的哪个不是阳光的男生。哪有你这样阴阴郁郁的家伙啊。”宫橙姐嗤笑道。
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看宫远,可没对外貌有什么整理。也对,现在这副样子换做是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就这样的我,以前还在幻想美好未来。真是可笑。
“说到底他们还是因为我妹妹的外貌,想来帮她一把。”宫橙姐咋了咂嘴,“你就不一样了,你的眼神都要死掉了。不过想必以前是她的好朋友吧。”
我点点头。
“她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吧,等上了高中就完全没怎么上过课了。算是一蹶不振了。”
“你叫什么?”
“柴禾。”我已经差不多死心了,不自觉地说出了这个假名字。
“柴禾吗,我建议你以后不要和我妹妹来往了。”宫橙姐直接把香烟按灭在木制走廊上,“这样下去只会毁掉你们两个人的回忆。”
她说完这句话,冲我一笑。嘱咐我抽完烟就赶紧走。
“不过。”宫橙姐突然回过头,“作为姐姐,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来看看她。你不会像那些家伙一样,到最后根本就没来几次的对吧?我妹妹不懂变通这一点倒是从来没有变过哦。”
说完她就哼着《in my life》走了。
“some forever,not for better...”
我真的能坚持吗?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当我走到车站,小镇的广播已经通知是晚上六点左右了。从高处看去,小镇上并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只有小房屋星星点点亮着。
盛夏的风在傍晚把每家每户烧菜的味道,吹到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树林里传来止不住的蝉叫和孩子们的欢闹声。
仔细想想我还真是自大过了头,一厢情愿以为宫远能认出自己,还记得彼此之间的事。直至今日我才明白,那些珍贵的记忆早就已经褪去了颜色。
我说不定对宫远而言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像我这样还去安慰宫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不由得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闹剧,真是滑稽。
我止不住想到了以后的生活。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真是不敢想啊。
我看着在傍晚的黑暗中矗立着的水塔,忍不住想起那个薄荷色的夏天。
那是我度过的最纯净的夏天,换而言之就是和宫远在一起的那个最幸福的夏天。
我经常会载着宫远,两个人大谈特谈以后的事。
我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只有宫远这一个朋友。
“等晚上我还要和朋友一起钓鱼去呢。”我对着坐在后座的宫远说道。
“嗯嘿嘿。”宫远眯着眼睛偷偷地享受着山风,轻轻发出笑声,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做声色地掩饰着自己刚刚的高兴。
“是吗,阿景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那当然咯。”
“他叫什么啊?”
“柴禾。”我苦思冥想出了一个名字,“是个很优秀的人哦。”
宫远也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我也有一个好朋友,叫川崎哦。”我们毫不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遮羞布。
“柴禾经常帮我的。”我有些不甘示弱,“要是你遇到麻烦的话,我会叫他帮你的。”
宫远满意的点点头,“那我会叫川崎去找你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虽然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当时宫远正经的眼睛,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