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不打算周一去亚楠,不过和穗说周一就连艺术生也不会去老校区。
上课时和穗向我眨了眨眼,我点点头,而她则笑着摆了摆手。
直到第二节课下课,和穗起身收好了书包,坦然走出了教室。
或许和穗是优等生的缘故,或许因为和穗在班里没有熟人。周围没有人怀疑和穗离开的事,似乎都在脑袋里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和穗身体不舒服吗?她竟然会早退,我可是第一次见。”永则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挠了挠头,向我问道。
“也有可能是翘课。”我强忍着笑。
“怎么可能,和穗怎么可能会翘课。”永则像是被震惊到了,把话重复了一遍。
“你不会也身体不舒服吧。”
我缓缓把书包收拾好。
“不,我是货真价实的逃课。”我背上书包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永则发愣地呆在教室。
我谨慎绕过教学楼,穿过教员职室,绕到了活动楼。
我与和穗约好了在活动楼的后门见面。
和穗气喘吁吁靠着门。
“真刺激。”
“多来几次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景哲同学以前经常翘课吗?”和穗疑惑地看着我。
“以前的事了,总有一个人会在上课的时候把我拉走。”
和穗露出了好笑的不得了的表情。
“景哲同学以前是个坏人吗?”
“只是个不良少年罢了。”
“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是吗?”我也露出了笑容。
我们把衣服换完后,立刻走到了公交站台。
公交站台里空无一人,四面贴着被撕得七七八八的小广告,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正好能让腿晒到太阳。甜美的报时声在灼热的太阳下告诉我们公交还要好一会才会到。
“吃雪糕吗?”
和穗轻轻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我这时才发现,和穗穿着原来亚楠的裙子,稍微把膝盖露了出来。
和穗的膝盖像是完美无瑕的瓷器一样,没有一丝违和,优美地连接上了她纤细的小腿,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亚楠的校服真好看。”
“你发现了?”和穗一边回应我的称赞,一边脸红地用书包遮住自己的膝盖。
“对平时一板一眼穿长裙的和穗同学还是很少见的。”
“谢谢,不过太不好意思了。”和穗把头低了下去,双手放在书包上。
“景哲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么大胆的事吗?”和穗和我并排站在公交车上,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为什么会和我一起翘课吗?”我也不太清楚,反问她。
“你还真是迟钝得不行。”和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我是一个毫无内涵的人。”
“尤其是在初中,我们学校的管理一向以严格出名的,在里面真的很压抑很压抑。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老师由来做决定,人生的重要抉择也好,社团的选择也好,学习的方法也好,这些东西通通会有人绝不马虎地灌进你脑子。”
“我不由得感叹,我可以是我们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们任何一个人也都可以是我。说起来有些像青春期的抱怨,不过我真的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和穗又叹了一口气。
“我究竟是谁呢,我没有任何的特点和爱好,只是在批量打造的众多花瓶里随波逐流罢了。”
“换而言之,我想要用属于我的色彩来重新涂抹我这个花瓶,所以我毅然决然地放弃升入亚楠的高中部,我想,这可能是我人生中做过最大的抉择。”
“当我满心欢喜想要迎来改变的时候,我却发现高中并不是人人都友善。”
“当人下定一切决心想要向前看的时候,自己那幼稚而又愚蠢的过去又会像阴影一般死死缠着你。”
“我不由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即便是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依旧有人觉得我每天都在耍大小姐脾气,明明从亚楠退学了之类的。”
“所以,我想改变,我相信景哲同学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对吧?”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和我值不值得你去相信,不过我会尽力的。”我认真回应。
“谢谢你,你还真是傻得不行。”和穗伸出手,在我头上一拍。
我愣了一下。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傻子,和穗所说的这个自己,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自己。我总是去忽略,装作不愿意深入思考的样子。现在想想和穗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当时我所没有发现的深意,为什么会做这么大胆的事…吗?
在长时间的公交车后,终于到了亚楠,虽然现在交通不比以前一样堵塞,不过将近小半天的车程几乎要到另一个省了。
和穗拿出自己以前的学生证,解释我们两个人的乐器一不小心落在了学校里,除了我有些可疑之外,轻轻松松就把保安给糊弄过去了。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骗人的事。”
和穗快速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骗人的孩子也有糖吃。
“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赖。”
重新回到老学校,和穗像是变得严肃了起来,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刻意和优雅。
“不用这样了,你已经摆脱了这里。”我有些无奈地安慰她。
“这条路…我在这里被老师骂过无数次了。”和穗指了指草坪修得整整齐齐的小路。
“不过亚楠也在慢慢的改变啊,曾经的女子学院竟然都会招男生了。”和穗像是说出来了什么好笑的事,用手遮住了嘴。
“那岂不是方便了你们在封闭的学校里恋爱?”
“哪有,被发现了严重的可能退学。”
我这时有些感叹,森阳她为了所谓的“合群”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景哲同学,聊聊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吧。”
我有些苦恼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愿开口。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那倒也不是。”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陈述。
“宫远她啊,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因为她的哮喘,宫远才会在镇子上的奶奶家居住静养。”
“因为身体的缘故,宫远总是转校因此也没什么朋友,就是在这时候我们两个臭小孩碰上了。”
“那时候宫远和我都被班上的大家所排挤,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彼此作为朋友。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觉得过孤单,都是因为我在对宫远谈天说地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点点头,仅此而已。”
“我们觉得其他人的劝阻也好,班级的活动也罢,都没有我们见面重要。”
“闲暇的时候我总是会在宫远的家里听唱片,我们经常听的是电台司令的《high and dry》,虽然对孩子而言实在是有些前卫。我们还会在听完摇滚之后听一遍《雪の華》作为分别的最后一曲。”
“我和宫远的音乐和读书上的爱好可以说是非常相似,偶尔宫远的姐姐也会从城市里来看宫远,那个时候总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意味着我买的新专辑到了。”
“能和宫远坐在一起听一下午的歌是我周末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宫远并不是很喜欢说话。”
“她总是默默地很少说话,我就这样的歌声中陪着她。不过她有时会在自己也不注意的时候,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笑,要是能看到就够我开心一天了。”
“景哲同学,笑得真的很幸福呢。”
“有吗?”我有些吃惊,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和穗笑眯眯,轻锤了我一拳。
“在小学毕业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一方面宫远因为父母的缘故又一次搬走了,我也要在本地上初中。”
“就因为这个不联系吗?”
我摇摇头。
在分别的那一天,宫远把john Lennon的《imagine》这张专辑从唱片机里退出来。
“阿景,等着吧,我没有阿景也会变得很出色的。等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两个了不起的大人了。等那一天到了,我才会和你讲我到底变得多出色了哦!”宫远难得脸上充满了红晕,用力对我说道。
没有我也能做到吗?虽说是百分之百的自作多情,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那小远也要努力啊,说到做到,等我们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之后,我们要在一起让当初欺负我们的人看看,他们惹到了什么角色。”我也丝毫不示弱,和宫远一起打劲。
我们两个都是在彼此面前要强的孩子,可谁也没想到在说出这一番话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了。
直至今日,宫远那穿着铁青蓝的裙子在我面前挥舞拳头的样子还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说的没错,要变得了不起,就不能退缩。年幼的我这么告诉自己,秉持着毫无意义的自尊与自傲,就此再也未曾和宫远见过一面。
和穗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
“景哲同学,你喜欢她吗?”和穗少见地板着脸。
我对宫远究竟是憧憬,还是感谢,还是喜欢呢?换而言之,我有将宫远作为一个值得托付的异性来看待吗?我自己也搞不懂。
“我不清楚。”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