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糟透了,我埋怨着不识相的老天爷。
结果到最后我连一句“阿景”都没说出口,我真是个胆小鬼。
…
22岁是什么样的年华呢?人们常说,错过了17岁,千万不要错过22岁之类的话。
但对我而言,活到22岁,我连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都不知道。我有什么优点呢?不清楚。我有什么缺点呢?不清楚。
我在这22年里做过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吗?有什么事是可以非我做不可吗?
不清楚。
时常我自己都会嘲笑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精神敏感。
22岁的5月6日,母亲告诉我继父快要病逝了。
当父亲过世后的6年后,母亲带着继父到我的面前。
“我想和他结婚。”
再婚本身就不是什么错事,但是十六岁的我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的生活将会被打乱。
他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像坏人,可是凭着我的直觉,我认定他不是个好人。
挤眉弄眼时的褶皱,和那笑容下令人作呕的胡子。
完蛋了,我这么想到。要命的是我完全没有抵抗母亲的能力。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母亲便时常遭到他的欺压。
继父是个思想极其狭隘的人,有着令人作呕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每每在饭桌上他都会掏出那套的理论。
“我天天工作养家累的要命,你就在家里干着轻松的家务?”
母亲这时便会诚惶诚恐低下头道歉,像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别这样说妈妈。”
“你呢?你又天天干了些什么好事?我想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外面挣钱了。你倒好,在学校里舒舒服服的。”
矛头终将会指向我,我默不作声。
“你那是什么眼神?看到了这个没有?这是老子工作时候受的伤!”
他带着愤怒而又不可思议的神情瞪着我,扬起了手上被划破的伤口,像是在展示男子汉的勋章一样。
结果很显然,我抱着垃圾桶吐了一晚上。
母亲则在我身边,叫我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了,我插手只会越来越乱。
“为什么妈妈你会和这种人结婚?”
我不解问道。
“我一个人真的不行啊…”
“和穗你就忍忍吧,我们也没有完全做对。”
“我一个人有些照顾不来这个家,体谅一下妈妈吧。”
我只记得类似的话,不想听的话全被母亲说了个遍。
似乎是我从亚楠女子学院退学之后,母亲就像丧失了所有希望一样。
母亲在父亲过世后,一个人全力供我上最好的学校。似乎是想我拥有出色的头脑,以后更能有出息。
可我真的做不到啊,里面都是贵小姐,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被排挤。
局长的女儿,企业家的千金,本地权贵的女儿。
我在他们里面格格不入,于是我拼了命努力,拼了命想要被尊重,拼了命让自己主动去变成花瓶。
最后,我成为了一个出色的花瓶。可依旧被排挤,甚至在被欺负。
我至今都忘不掉,在一条草坪修整得整整齐齐的石子路上,我被一桶脏水从头淋了个遍。
我唯一的一条白色的裙子,彻底被染脏了。
完了,明天庆典合唱怎么办?我绝望地把眼泪忍回去。
得知自己犯错后的楼上女生,赶紧跑下来。认出了是我之后,几乎要把腰弯在地上了给我道歉。
人真好啊…
可是我求求你把我当成个普通人吧,不用刻意关照我了。你越是关照我越是自卑,别再低头向我道歉了…
在远处的老师看见这一幕之后,快步走回来。
她把道歉的女生叫回去学习了,并且把我训斥了一顿。
老师似乎很看不起我这种家境普通、还强行在这的家伙。二来因为那位女生身份显贵,这一幕被别人看到了不太好。
“赶紧去保健室换衣服,丢人!”
老师带着满脸嫌弃,半句话也不想和我多说。
我站在原地,污水还在我的脸颊上。
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学习不必要的礼仪变成花瓶,被所有人可怜照顾。
于是初三的我,哪怕因为优异的成绩能够报送高中部,并且免除学费,我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我受够了,我下定了决心改变。
可就结果而言,是坏事。
母亲因为这件事对我彻底放弃了希望,从此沉寂了下去。
自己将近三年的努力什么都没换来——这是我从她眼中读到的。
在新的高中里,也有人知道我从亚楠转学的事。
因为没钱所以读不下去了——这是他们的说辞。
当人想要改变的时候,难堪而又荒唐的过去会像阴影一样缠着你不放。
“家境不好”小姐,这是我的外号。
我战战兢兢在亚楠三年的养成的习惯,在他们的眼里变成了矫揉造作、令人作呕的某种东西。甚至有人将我当成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我的作风像是会让他们厌恶一般。
毫无疑问的,我又被孤立了。
我的未来完蛋了。我这么想到,或许当年留在亚楠真的是好事也说不定。
继姐看到我的丑态,也来了兴趣。
她和她社会上的朋友经常会到家里来,母亲则会小心翼翼招待他们。
她们会抓住我的头向继父的门上撞,然后逃走。喝醉酒的继父则会暴怒地拉开房门。每每这时候母亲都会为我求情,什么“都是她不好之类”的话。
离我远点,谁要你求情。这是我心里想的。
继姐和她的朋友们甚至来威胁我,强迫我对他们赔礼道歉。
当我拒绝时,她们会更来劲抓住我,并说一些肮脏的话。
“没有继父一半重。”
我好像已经对疼痛有了一定的忍耐性。不知不觉间,天黑了,我按捺不住自己翻腾的胃,又吐了出来。
但就在那年的夏天,我遇上了不可思议的事。
一位扛着木箱的中年大叔,出现在了放学后我的必经之路上。
“哟,少女。”他的声音像是个老年人。
“想看皮影戏吗?”大叔笑着说。
我没有理他。
“真是没意思。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重生你会相信吗?”大叔摇摇头。
“你…在说什么?”
“重启人生哦。恭喜你,你被选中了。变天鹅的机会哦。”
疯了吧,我摇摇头,没有在意这个疯大叔。
下一刻,我的视线扭曲了。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吃着千层面的小女孩,旁边坐着一位成熟的男性。
“相信了吧?”
那是…我和我父亲。小女孩的脸上带着简单的笑容。
“这应该是你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吧?只要你想重来,是可以回去的哦。”大叔的声音带着几分磁性。
“代价是完成‘想回到过去’的理由,要是完不成的话一年后会从世界上消失的。这个要切记。”
“比如你回到过去的理由是‘想再见爸爸一面’的话,那么你只要回去看见了爸爸,就真的可以永久回到过去了哦。”
“我不需要,我什么也不想改变。”我断言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能回到过去,我也没有那个勇气。
“你会用到的。”大叔笑眯眯说道。
“那我现在就用,我要回到出生的那一刻,理由是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我嘲讽道。
“可以哦,不过现在的你并不想‘重生’吧?”
“和穗小姐,等你真真正正想要重生的时候,我就会出现的。”
“我是你的业务员,接管你的重生业务,请好好珍惜。我们下次见。”
背着木箱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记得给我好评”之类的话,就直接消失在空气中了。
我摸不着头脑,不愿意再想。
至此,我的17岁在黑暗中度过。
与我同班有个叫永则的同学,在我17岁夏天的时候,想邀请我和全班人一起去海边。我想去,于是我背上伤现在还在。我不想原谅“那个人”。
现如今22岁的我,继父已经要病逝了。
22岁的5月14日,继父去世。
22岁的5月17日,我的工作被辞退。
22岁的5月24日,继姐被拘留了,母亲忙着乱七八糟的事。
22岁的6月3日,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洗刷屈辱了。
22岁的6月24日,找到了新工作。
我把烟从嘴中抽出,终于找到新工作了。我在公寓的护栏上撑起自己的身体,视线穿过那座在黑暗中的水塔,投向了更远处的星空。
这些星星在想什么呢?
明明才22岁,我却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消耗殆尽了。这样混混噩噩的,找工作,被辞退,再找,再被辞退。一切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现在的我不过是用劳动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么多年我究竟在干一些什么呢?
啊对。我做过最多的事就是学生时代的周末在书店呆一下午,以此躲避家庭。
我打开耳机,把绿洲乐队的《Let There Be Love》放到最大声,准备下楼买明天要吃的快餐。
凌晨的天空上蒙了一层薄纱,星星在朦胧中嘲笑我。
“看看你活成的好样!和穗。”
我笑着摇摇头,下一刻我就感觉浑身都被一股大力所牵引。
意识模糊了,我好像是被抛飞了出去。
“Suspended clear in the sky,are the words that we sing in our dreams…”
永远宁静的天空,是我们梦中也会喃喃的话语。
22岁的6月25日凌晨,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