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拿起了大提琴,坐在了宫远的对面。
“欢迎。”她说出了朴实无华的话。
一直以来,宫远说的话都是这样简洁。
“我一直觉得自己把阿景束缚在了两个人的世界里。”宫远放下了小提琴,缓缓蹲在地上。
“我从来没觉得被连累过了,倒不如说是我在骗你。”我回应。
“骗我什么?”宫远抬起头。
“我们只是需要彼此的普通人而已。”我开口。
“才没有,阿景对我来说是特殊的。”
“真的吗?”
“是特殊的普通人哦。”
“那我好高兴。”我也这么说道。
她把头埋下去发出了“嗯嗯”的笑声。
“总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没有我,你才是真正正常的普通人吧。”
宫远也许是经常看到我和宫橙姐他们打闹吧。
“喂,这么说话也太日系了吧!味好冲啊!”我试图说些轻松的东西。
“偶尔这样也不赖啊,反正你知道我的老底。”宫远破罐子破摔。
“抱歉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东西。”宫远坐在地上向我道歉。
“没关系。”我也坐在地上。
沉默。
我和宫远同时看着窗外的月光,橙子味的香水味充盈了小小的音乐教室。
“小远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
“怎么?复刻CL的名场景吗?”宫远深吸了一口气。
我点点头,看来宫远不讨厌和我说话了。
“为什么会想到来亚楠呢?”我斟酌后打破沉默。
这句话勾起了宫远不好的回忆,但这是必经之路。
宫远晃了晃手臂,烧伤的疤痕顺着小臂攀爬。
我心中涌出了气愤和痛苦。
宫远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始说道。
…
时间的齿轮转动回宫远的初中,宫远独自一人走在布满红色喜报的校门口。
难得的休假,能从亚楠出来喘口气。
既然是假期的话,做点什么好?宫远这样想着,却发现自己没有要好的朋友。
要不回去找阿景吗?宫远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离别时两个人的约定历历在目。
宫远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松懈了站姿,尽情活动了腰部。
“你是宫远吗?”意料不到的声音传来。
春与青是宫远以前的补课同学,她们看到了宫远打了声招呼。
宫远勉强认出了她们,匆忙回复了一句“好久不见。”
“宫远还是这么优秀啊,竟然能在亚楠念书。”春这么说道。
“而且人也很好看!”青连忙回应。
“就是有些冷淡。”她们这样说道。
宫远依旧绷着脸,说道:“没有没有。”
春与青小心翼翼问着宫远的现状。
“我还好吧…”
“果然,宫远真的超级冷淡。”
“差点被你们夸得找不着北。”
“你这个表情完全不是啊。”
“不好意思,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宫远推脱。
“要不到咖啡厅里聊聊天吧?”
宫远有些尴尬点头。
果然在自说自话啊她们。
“我们校园生活相当不顺啊,日常被人挑刺。”春抱怨道。
“能念书就已经很好了。”宫远不这么觉得。
“宫远你啊,真是婆婆心态。你就没被人排挤过吗?”青问道。
“没有。”宫远断言,只要有阿景在,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
“你的样子完全不像哦。”
春和青是两个很有魅力,甚至说是聪慧可爱的女孩子。但是因为身体上的小不完美,她们似乎烦恼了很久,喝着伯爵茶一边向宫远抱怨。
“谢谢你,很少有人能听我们抱怨完呢。”
“没关系。”宫远说道。
“宫远没有类似的烦恼吗?”
“欸?”
“你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
“我有青梅竹马的。”
“男的吗?”
“嗯。”
“正在交往吗?”春和青眼睛发光。
“事实上依旧很久没联系了。”
“这可不太好…”青发出了担心的叹息。
“说不定他已经忘记你了呢?”
春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担忧和关照,宫远完全没有感受到恶意。
“不可能的。”
随后陷入了一阵沉默。
事实上宫远在心中已经想过无数次类似的事了。
“没关系,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以后多见几次面好吗?”
“嗯…好。”宫远答应道。
思绪逐渐飘散,宫远的手无意识敲打着桌面。
要不还是放弃练钢琴,选小提琴课吧?
直到夕阳把指节的影子拉长,宫远才反应过来。
或许真的有些担忧吧…
自那以后春和青就经常约宫远出来聊天了。
她们真的很体贴,这是宫远的第一反应。就连宫远的细微情感变化,她们都能很好察觉。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安慰宫远,春和青如贴心朋友一样照顾着宫远。
不知不觉间,宫远也对她们敞开心扉。
难得可贵的是,宫远在她们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东西。
一种没由来、不合理、但却令人安心的自卑感。
“我真的不想去上学了,班上的人已经在排斥我了。”春有一次说道。
“不至于吧。”青说道。
简而言之,就是春被班上最受欢迎的人记恨上了,就这么简简单单被孤立了。
听起来很像小孩子无理取闹的烦恼不是吗?可是烦恼不分三六九等,大人迫于工作的烦恼是烦恼,小孩子迫于人际关系的烦恼也是烦恼。
大人经常会用一句“和好不就行了?”之类的话去搪塞小孩子,但事实却从来没这么简单。
春本来就是在班级底层的人,被最受欢迎的人排斥了,不亚于被环境排斥了。大家都听取了对春不利的话,就此孤立了春。
在班上每时每刻都如芒刺在背,久而久之便会萌生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
这种感觉宫远很熟悉,但宫远不在乎,他人的看法有什么关系。做到自己的绝对正义,绝对强大不就好了?
他人排挤,就将功课做到最好。他人看不起,就用第一的姿态看不起回去。环境越是排斥我,越要把腰挺直。
这是宫远一直以来的高傲,只要自己重视的人理解自己就够了。总有一天要让阿景狠狠夸我,宫远这么想到。
可能这样做到人终究是少数,春发出了轻微的抽泣。
“宫远怎么看呢?”
“我…我不是很在意…”
“道理是这么讲,但是被人排挤的时候还是会很难受吧?”
岂止是难受,亚楠的空气比别的地方浓稠一万倍。
“难受是难受,不过我能不放在心上,这种事我从小经历到大。”
一想到和阿景的约定,宫远就下定了决心。
要让他们看看我和阿景的厉害。
“宫远还很坚强呢。”青说道。
阿景也这么说过。
“没有没有。”
春很不满意宫远面瘫一样的脸,气鼓鼓说道:“宫远说说自己的青梅竹马吧?”
宫远有些难以启齿别过头。
“害羞了哈哈。”
“是个…很厉害的人。”
“对我很温柔,很帅气,大提琴每次都是压轴节目。”
“还有吗还有吗?”
“我觉得喜欢是一起经历很多事之后产生的,我说不清楚。”
“总之就是喜欢?”
“嗯。”
“真好。”她们同时发出了感叹。
之后她们又开始讨论起了有关人际关系的话题。
说不定卷进了棘手的事里,宫远想到。
果不其然,她们开始更露骨地讨论了。
有关青春期的仇恨和耻辱不是一时半会能让人清醒的。
“宫远还是一句话不说呢,你怎样,支持我们吗?”
“不支持。”宫远捧起红茶,不假思索回应。
“开玩笑吧你是在。”春和青露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说道。
判若两人啊真是。
原本的气氛到哪里去了呢?宫远有些害怕,想挺起胸反对她们,但曾经她们给与的理解让宫远沉默了。
当羞耻与恼恨跨过分水岭后,就会发生难以克制的事了。
春和青将某个人的书给烧了,又塞回了她的书包里。
“那…她没发现吗?”宫远颤抖着问道。
“当然没有,还是挺过瘾的。”她们笑眯眯说道。
“从来没觉得上学这么轻松过。”
真是疯了,整个聊天下来,宫远连她们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宫远头一次觉得夏天如此漫长。每当宫远不想和她们聚会时,手机都会全天响个不停,从未断绝。
“你不会透露出去的对吧?”春探出上半身这样说道。
宫远看着她口袋中的打火机,点了点头。
“你不会背叛我们对吧?”
“都是那个人不好对吧?”
“你别想一个人逃走。”
我早该拦下她们,或许她们就是想我拯救她们吧?让自己曾经憧憬的对象去浇灭她们的恶意,所以才把我拉进来的吧?正因如此才在校门口叫住我的吧?
宫远这么想到,心中的自责更进一步。自己不但毫无作为,还助长了她们的恶意。
是我太事不关己了,她们明明把我当朋友看了。宫远心痛低下头不作声。
这一天终于到了,春和青把宫远邀请到了附近的山野玩。
山间已经是夏天,毒辣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把阴影放进了废弃的厂房里。
宫远愣住了,在眼前的是汽油罐。
春和青抽着烟说道:“宫远,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对吧?你会支持我们的对吧?”
她们,要去仇人的家里。
宫远转身就跑,却被青拉住手臂。
“事到如今,你还想脱身吗?”
“你那个青梅竹马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她们一步步逼近。
在扭打的过程中,汽油罐被打翻了。
春很有自知之明地把烟握紧了,她知道自己是在吓唬人。
她之所以顺势弹了弹烟,说不定只是因为手滑了、又或者是过于兴奋、又或者是自己在仇人面前的屈辱要被抹除了。
她忘记了重要的事。
汽油罐倒了。
小小的火花点燃了汽油,宫远的小臂一瞬间被火舌攀上。
宫远痛苦呻吟。
她强忍着疼痛跑了出去,熄灭了手臂上的火焰。
春和青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刚刚发生的事。
宫远跑到山下,瘫坐在地上大哭。
烧伤是刻骨铭心的,宫远直到反应过来后才拨打了求救电话。
所幸宫远的伤势并不严重,对医生的解释是在厨房不小心伤到的。
医生如何也不相信,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对此宫橙姐只觉得妹妹太不小心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一道在手臂上的伤疤,只要穿长袖就好了,宫橙姐是这么安慰宫远的。
暑假于是结束了,宫远又回到了亚楠。
宫远每每端起小提琴时,周围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宫远手臂,那是参杂着滑稽与好奇的眼神。
不好的传言也逐渐传开,宫远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放弃了小提琴。
终于,她提笔写下了“致我重要的青梅竹马”。宫远多么希望阿景,不,柴禾先生能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夏天是一个留下遗憾的季节。
宫远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连累了阿景。
自责、愧疚、小臂上的伤疤、旁人的鄙夷、流言蜚语、青梅竹马的忽视,这些东西已经将宫远压垮了。
“阿景,你知不知道我因为夏天穿长袖被老师训了多少次?”
她想,想着无比孩子气的事。因为阿景不会觉得这些话幼稚,他要是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认真听我发牢骚的。
宫远坐在教室的一角,在自己的姓名牌下,轻轻刻下了“川崎”两个字。
终于,他在一个琥珀色的夏天闯了进来,就像拉开了自己房间厚重的窗帘一样。
书页滑动的声音让宫远险些留下了泪水。
你还愿意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