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将至,我依旧没有找出存在的隐患。
这次的雇主是夜星那边的存在,照理说我应该完全可以放心才对。但夜星她却对我说:“雇主对你在意过了头,远超正常该有的程度。可能存在我不知道的内情,请多加注意。”
可瞧瞧我面前这堆积如山的资料,对方似乎从动机、逻辑上来说都没什么问题,我也找不出可以质疑的漏洞。
雇主是某商业组织的领头人。该组织的领头人从历年照片来看似乎从未变更——,当然,这是对外的展示。我所获得的资料显示,该组织的领头人一直在更替,只是在对外展示时严格使用了同一的形象。
而我本次的雇主刚刚上位,正面临多位竞争者的恶意攻击,她确实需要一名合格的保镖——其实从合同上来看更加像是干脏活儿镇场的打手。
摆明是吃定我找不到其他活儿,用极低的价格雇佣我去做这一堆杂七杂八别人都不乐意接的事。我也没办法,毕竟事实确实如此。
就目前消息而言,关于夜星提到的异常,我完全没有眉目,对方所作所为都还在情理之内。我的消息来源也完全可靠,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好,毕竟连夜星那个家伙都没办法究明的事,让我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算了,知道雇主是夜星阵营就行了,只要这人还在她的管理下那铁定出不了什么威胁生命安全的大事。
夜星也说过对方并没有神的符印,无法完全抹除我的存在,因此就算是死了也能让夜星帮我复活。
完全想不到对方对我不利的理由,对方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合同上做手脚吧。不过,我已经把合同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该有的问题也早已解决,现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剩下。
值得在意的是,合同上没提到具体的时间期限,合约是以对方死亡为结束。居然对我——这样一个有前科的家伙用这种条款,虽然我也肯定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但还是得感概对方“心胸宽广”。
针对这唯一一点异常,我对其种族也做了调查。结论是,就算雇主在他们种族里还可以算作相当年轻,合约也不会持续太久。算她天选之子好运至极活个极限,也不过百来年,甚至不如我偶尔出去一趟的时间长。和对方讨论时,对方提过她没有接受各种改造,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所以合同时间这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更遑论,这一项就算有问题,我也完全可以直接提起申诉来作废合约并要求补偿。
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和我雇主见面了。我用这点间隙最后一次扫过合同,毫无问题,视线落在对方的落款上——白生。
总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就干脆作罢吧。
穿过传送门来到约定地点,正巧对方也刚好从传送门走出。嗯,没想到对方也提前了时间,我还说要在此地观察一阵,看来是没那个机会了。
“您好,”验证过身份,我偷偷看了一眼夜星的位置,她已经在我附近就位,她说过她会一路跟着护送,如果这次见面我发现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终止交易,她会负责处理沟通,想到这里我拿出尽可能诙谐的语调,“初次见面,我没有名字,您可以叫我的外号'末日'。”
“你好,末日,”对方轻轻点头,“繁文缛节暂且舍去,接下来正常对话就好,不必再带敬语。初次见面,我叫白生。”
是我的错觉吗?对方特意咬重了“初次见面”这几个字的语气,似乎有呛我意味。
“跟我来吧,”白生向我招手,“今日重点是互相认识并商讨接下来的具体事项。”
哦,直奔主题,是个好习惯,看来我接下来不必再浪费精力去应付那些表面工作了。
我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竹林片片鸟语花香,泉水漱漱鱼跃莲翠。只可惜——,在这个坐标下基本见不到自然光,所以眼前这片阳光明媚的广阔美景大概率只是投影,很可能只有附近这一片是真实的。有投影干扰的话,很多信息就不一定可信,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利用替敌人打掩护。
将部分注意力从环境抽出,我开始打量我本次的雇主。不知为何,我老觉得她很熟悉,像是以前见过。
白生、白生,我在记忆里翻找,总算是在某个角落里有了头绪。我曾收过一名徒弟,不对,那根本算不上徒弟,顶多只是随意说了几句。
我那时是个赏金猎人,接了项刺杀任务。可惜,由于我的老习惯,行动的时候晚了一步。当我抵达目的地时,那个任务目标的尸体都凉透了,甚至连带着他整个家族都被搜刮了一遍。那帮子赏金猎人没什么道德可言,为了抢人头什么都不会管。
我向来主张这种刺杀能尽量缩小影响范围就尽量缩小影响范围,能少杀就少杀。但那帮猎人完全不在意这些,反正都是些亡命徒,身上多挂几条命也无所谓。唉——,我到底是怎么沦落到和这帮人混在一起的?反正不管如何,在赏金任务里挂刺杀任务是真的相当缺德,也不知道任务发布者到底有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结果。
当然,既然任务目标已死那我也没理由留下。不过碰巧撞上还有个小孩儿活着,那小孩儿躲也不会找好地方躲,直接被某个赏金猎人捉了出来。本着见面皆缘的想法,我顺手救了她一把。
本想等事情过去再放她离开,但看她那副冒冒失失的样子,现在直接放她离开和让她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这样做的结果嘛——很不幸,我被这小家伙给缠上了。
她觉得我很厉害,所以一直在恳求我收她为徒。经典的复仇王子情节,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当时我正心烦,拒绝得非常干脆。后边那小家伙死缠烂打不依不挠,为了堵她的嘴,我勉强承认了这个徒弟。看这小家伙也颇有意思的样子,权当作散心。
我给她取名叫白生,虽然她在家族里也不是什么核心人物,但沿用以前的名字没准会带来麻烦。取名时我也没怎么上心,随便输了串熟悉的数字看信息框弹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就这样她似乎还挺开心,真不知道她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糟糕日子。
仔细想想,我那徒弟和面前这人似乎是同一个种族,但肯定不是同一人。
白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对我莞尔一笑。嗯,绝对不是同一人,我那便宜徒弟绝对不会有这么温和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她的经历,她几乎成天挂着个苦大仇深的脸,就差把阴沉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这似乎是从我把那小家伙救出来之后没多久就开始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看着火光冲天的方向,哭哭啼啼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说她想变强,强到足够把所有人打趴下,强到让这种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强到让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和谐相处。她说她想让那些坏人给自己道歉,她说她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发生自己这种事……
就是那种台词啦,可以一字不改搬上舞台剧的台词,吧拉吧拉吧啦……
哈哈,年纪轻轻就尽说些不得了的话啊,可惜,这怎么可能嘛,倒不如说正是她年纪还小才有胆量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吧。看这儿的发展程度,他们还需要为了生存竞争,只要还有关于生存的竞争,这种冲突就不会少吧,顶多是程度大小的问题。现在还远没有到可以讨论和平共处的时候,就算是用暴力镇压,也没办法从根本上改变问题。
所以我直说了——不可能。那小家伙好像挺震惊,她一定在等一个童话式的回答吧,但我可不是童话里的人,这家伙估摸之后也过不上童话里的生活。
多半是因为我说的话太打击人,她从此之后就把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
当然,鉴于她那份勇气很有意思,我随后也去安慰了几句。
现在想来,那个小家伙真的是个相当有趣的存在,我还记得她有一次通宵去抓鱼,那么点大的人居然在河里杵了一宿,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那事起因在我,我原以为捉鱼什么的该是件简单事,所以随随便便就把任务交给了那个小家伙,随后自己去忙活别的事。
结果,一条都没捞上来。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小声感慨了一句:“果然不该指望大家族里的小姐做这种活。”我发誓我当时真的不带恶意,但这句话让那小家伙听了去。
她肯定是被我这话刺激到了,晚上她趁我睡着偷偷溜去在河里抓了一晚上的鱼。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还在感慨天气不错,结果一眼看见这家伙独自一人站在河里,动作磕磕绊绊,手脚还在颤抖。
我赶紧把人拎了回来,她倔得不行,非要把小铁桶里那几条小鱼展示给我看,非要我承认她抓得到鱼。
真亏她有胆,失温、暗流,河里能出的意外多了去了,真要出点事,她都不一定等得到我来。
也幸亏她运气好,活到了第二天我起床。我生了火,喂了点应急食品给她,多次确认体征没问题之后,才敢允许她睡去。也是因此,之后我再也不敢让她脱离我视线睡觉。
怎么说呢,看这小子的冲劲儿,我当时就觉得她没准还真能成个大人物。不过,她受制于这边的环境,也不会离谱到哪儿去。
晚上我们就把那些鱼烤了来吃,主要是给她饱肚子,我种族不同,和她吃的东西不太一样。
伤心的是,我烤的鱼,她吃干净后就留下一句评价——难吃至极。甚至!她还表示为了活下去她要去学厨,并让我今后远离一切可以吃的食材。这是我头一次认识到自己似乎不是那么擅长料理,但这真的不能怪我。我的种族又不需要这种食物来维持生命,我们通常都是直接摄取相关材料,我会好奇这些东西的味道那都算作异类,指望我做出什么美味来实在是不可能,不过就算这样,被直接指出来还是有点打击人啊。
回忆这种东西,只要开个头,就会出现一条小径把人引向深处,许多已经遗忘的记忆又被再次打捞上来。
我并不能算作那小家伙的师傅,因为我几乎什么也没教她。
我和她种族不同,我的种族是个以精神力锻炼为主的种族。我的族人们的身体数值在刚出生时就已经被固定,因此都靠磨练精神力来增强自己。即便我是我族内的异端,也不例外,我也是靠精神力来控制身体的强度。
我用来锻炼自己的方法对她而言并不一定适用,我只能通过推测告诉她个大概方法。
这样的糊弄对她这样认真的人来说太过残忍,她没准真的会用错误的方式锻炼自己一百遍。如果这错误会损伤她的身体,那后果更是不敢想象。
所以,在查阅资料之外,我还做了些蛮缺德的事,我趁夜色跑去偷窥这边鼎鼎有名的强者,观察他们的锻炼方式来偷师。后边,那小家伙看出来这一点要求我带她一起,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就干脆全交代了,然后带着她一块去偷学。
两个人就这样在某个角落蹲着,等着外边星空散尽暖阳初升。
说起来,那小家伙和面前这位叫白生的雇主一样,都是一头黑发,不过面前这位不知道为何有一缕白色挑染,可能是兴趣吧。
单看雇主的发型,可比我那小徒弟好太多了。
我那小徒弟几乎没什么发型可言,很随性,头发好不好看全看上一次剪的时候运气好不好。
在野外生存,长发有时真的很碍事,因此通常会把头发剪掉。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找我处理头发是在晚上,白天她去冲洗时洗厌了。她说头发绞起来分都分不开,扯得她心乱,干脆一剪子剪了这烦恼丝,省得之后麻烦。
提前声明,我不知道她那种族对发型有什么要求,我只知道这个时候剪短肯定没问题,我还废了老大的功夫剪得齐平。
然后她去河边一照……
我感觉那没准是她出来后第一次受那么大打击。她说我把头发剪得像个蒲公英。
臭小子,我能帮你剪就不错了,期待什么呢。我连毛发都没有,没你给直接剃光,那都是多亏我听说你们种族的头发是表明身份的一部分。
后边她拒绝我再接手她的头发,当然,她自己剪得和杂草一样长长短短的头发也没比我剪的蒲公英好到哪里去。
说起来,因为种族的问题,我有时确实无法理解我那小徒弟发生了什么。就像我面前的这位雇主,她和我那徒弟的种族一致。经我观察,她身上有一道从左肩到右腹的疤,这放在我们种族里简直不可理喻,完全可以通过摄取些材料把缺口补上。
关于这一点种族上的差异还出过一次小事故。
那天是我那小徒弟第一次经历,呃,他们种族管这个叫生理期?总之就是那种事。
她很慌,我也很慌,我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任谁大清早刚睡醒就看见这一摊血都会懵逼。实话实说,我那小徒弟也没遭受过与这种出血量相当的伤害,更别提她身上压根没有伤。
我相当不理解,为什么她身体器官会自己撕裂自己,还是这种持续性伤害。我第一反应就是遭受了某种诡异的生化武器,我把周围掀了个遍也没找到可疑的信息。
我也是慌了神,居然正常思考都没办法进行。脑子一热之下,我使用了夜星给的紧急通讯,由于我紧张到话都说不清楚,差点导致夜星重新戴上面具化身“死神”降临。
解释完毕后,夜星使用传送直接到我面前,把相关物品和资料一并塞了给我,然后指责我收徒不提前做功课。顺便,她说她想见见我那小徒弟,并且她表示很乐意帮忙替我完成那些常识性教育。
好吧,这纯粹是我一时疏忽,但我决定那些常识性教育绝对不能让夜星来。尤其是在夜星准备拿我那些“珍藏”做范例的情况下!虽然她表示那是因为有现成的素材不用太可惜,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还有一点原因——夜星她对于常人来说过于异常。如果让她来负责我那小徒弟的教育,很难保证我那小徒弟的三观不被带歪。要是我那活蹦乱跳的小徒弟堕落成了“死神2.0”,我会难受一辈子吧。
为了让我那小徒弟能有相对正常的一生,我请求夜星把这事忘掉,并且不要干涉相关的事情。
夜星很好地做到了,她确实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乃至于我也把我那小徒弟忘了,直到现在也想不起来我那小徒弟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想想,要不回去见见我那徒弟?哦,看来是那些回忆太过鲜活,让我产生了这种离谱的想法。以我那小徒弟的种族,她肯定早就离世了。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就算我想去扫墓,估计也找不到她的墓碑。
将注意力转回现实,我已经进入了建筑内,看这里的布局,我的雇主多半就在这里办公。
空间非常空旷,偌大的空间只有一套桌椅,除此之外干干净净。可以一眼看见闯入的非法存在,但同时,自己也没有遮挡可言。
再仔细观察,四周的墙壁布满最新的防御系统,啧,真有钱。等等,这些防御系统全是对内使用,也没有配备相关的武器。看上去,如果我的雇主不是白痴到把系统装反的“奇才”,那就是她根本没打算放敌人离开。甚至,根本没打算给我提供火力支持。
这里完全就是一处封闭的角斗场。啧啧,是打算让来犯的敌人与我拼命吗?有够恶趣味,一想到到时候没准我还得一边和敌人对打,一边保护这么一个人,我就头大。如果有可能的话,一定要和雇主商量把这儿改掉,她乐意把命拿去看乐子,我可不乐意。
“到了,”我的雇主白生发言道,“请你在这里稍作等候,我去取东西来。”
“嗯?”我感到了奇怪,“你自己一个人去?”
“不必紧张,合约还没有正式生效,”白生笑道,“况且,我要去做的事涉及一些私人秘密。”
好吧,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我也乐意多休息,反正夜星就在附近,出不了什么大事。
看着白生离开的背影,我总觉得很熟悉,若不是我那小徒弟肯定活不了那么久,我都得开始怀疑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了,她们甚至连那颗泪痣都一样。
也不知道我那小徒弟后边经历了些什么,我离开得早,并没有一直陪她。
我走的时候——嗯,似乎是在她成年生日的前一晚。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种族要以活了多久来划分是否成年,通常这应该是看心理是否成熟吧?当然这可能是我个人的偏见。
总之,既然按她的种族来算她成年了,那应该意味着她有能力照顾自己。看她平时的生存能力,吃饱饭应该没问题。
加上考虑到我得罪的那些存在,我留这里太久说不定会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一想,我也该放权让她自己走自己的路去了。因此,我留了张“外边的世界很大,我要继续去流浪。有缘再见,保重。”的字条就离开了。
这样的离别肯定相当潇洒吧,哈哈哈。
而且,她因为要庆祝自己的成年生日相当兴奋,应该不会介意这点小事。虽然她说要给我准备小蛋糕,但她一个人吃两份也绰绰有余,完全不会浪费。
总之,就这样,我离开了。现在想来,那段时间相当放松有趣,确实缓解了我当时糟糕的心情,让我渡过了那段低谷期
我敲了敲桌面,脸上挂起微笑,那切实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时间。
倏地,周遭灯光关闭,房间陷入黑暗。我起身放出防卫机器戒备,墙上的防御系统也紧随我的动作接二连三地启动。
一段轻快的音乐响起——是生日歌。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不应景的音乐,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戒备。
就在此刻,我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终于清晰。
逻辑终于通畅,我顿感无奈,世界上有那么多奇迹,我怎么可以将其忽略。我将散出去的机器收回,老老实实坐回椅子。
不远处走出一道记忆中的人影,比以前高了一些,但那张脸却没有变。
她手里端着一份小小的蛋糕,蜡烛的火焰跟着她的脚步摇晃。
“师傅,”白生将蛋糕轻轻放在我面前,她换回以前那张冷冰冰的脸落座我的对面,“祝我18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