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倚着车厢侧壁，透过车窗，望向悠远的天穹。
不知过了多久，西边已经聚齐大片火烧云，半边夕阳隐没山头，坠向耶梦加得山系的另一侧。
“巴克，对于耶格尔家的大小姐，你怎么看？”法洛普擦拭着单片眼镜，随口问道。
两人的对话再次令伊凡侧目。
不等巴克开口，静默许久的劳伦忽然接话道：
“叔叔，要我说，那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现在恐怕正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无论对手是谁，都不要轻视对方……哪怕对方只是个黄毛丫头。”巴克耸了耸肩。
对此，劳伦倒是不甚在意。
“不就是一个伯爵的长女嘛，八成是容貌身材差到羞于见人，否则怎么会连一场贵族聚会都不曾出席过？”
“为了这样的人搭上正妻的位子，多少是有点替莱恩少爷感到不值。”
劳伦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双手交叉撑着后脑，一副悠哉的模样。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幽幽的注视落在自己身上，后背一阵发凉。
劳伦猛地睁大双眼，左右看了看，然后疑惑地挠了挠头，又继续闭目养神了。
伊凡垂下眼眸，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劳伦身上移开，以免使对方发觉异常。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蒂尔有时候会摆脸色，有时候会搞冷战，有时候会不太坦率，有时候会撒娇耍赖。
她的吃相和睡姿都不太文雅，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嘴上还时不时挂着“最讨厌你了”、“不想见到你”之类的话。
但伊凡总觉得，他们两个颇为相似。
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一颗真心不知该捧给谁，便只好藏进胸膛深处，筑起与世隔绝的高墙。
他很快调整好状态，眼神不在锐利如冰锋，一层晦暗的幽芒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
得到守卫的应允后，公爵家臣的车队通过庄园大门，随着侍从的指引下车步行，穿越花园与长廊，直到抵达会客餐厅的大门前。
伊凡远远地缀在劳伦身后，顺着脚下这条熟悉的青石路径缓步前进，心中的那根弦徐徐绷紧。
走到门前，他缓缓抬起手，抵在已经合拢的大门上，轻轻施力前推。
伴随着一阵金石磨蹭的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门后，接待贵客的餐厅内，气氛颇为火热。
蒂尔坐在主位，手执刀叉，精准而优雅地分出一小块肉排，将其送入樱桃小口，细细地咀嚼着。
从此刻起，这份记忆将被改写。
“抱歉，我来晚了。”
……
伊凡淡定地道了一声“抱歉”，而后无视一众公爵家臣的打量，径直来到蒂尔左侧空出的第一个座位旁边，安然入座。
因为他的到来，火热的气氛稍稍降温，一双双眼睛望向了伊凡所在的位置。
少年青涩而俊逸的面庞引来了不少赞叹。
“伊凡少爷？您，您怎么……”
“洛克管家，去准备伊凡的那份晚餐。”
“这……好的，大小姐。”
洛克管家点点头，很快将事情吩咐下去，然后躬身行礼，退至蒂尔身后。
右侧首座，法洛普率先打破沉默，呵呵一笑：
“这位想必是耶格尔家的少爷吧？伊凡少爷，别来无恙。”
“你好，法洛普先生。”伊凡微掀眼皮，看向说话之人，淡淡应道。
简简单单一句回应，不仅令法洛普神情微变，还让他身旁的巴克微微挑眉。
法洛普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朗声笑道：
“哈哈哈，没想到伊凡少爷年纪轻轻，居然认得我这种老家伙？当真见识不凡，着实令人惊讶。”
“谬赞了。”
伊凡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后，自顾自地托起桌前的空酒杯，来回翻转。
酒杯上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蒂尔究竟是用什么手段，居然能把这俩老登也灌醉。
法洛普且不提，一旁的巴克看着就不像是那种好糊弄的家伙，寻常手段怕是很难令他中招。
伊凡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两人，却正巧碰上了巴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
不等他开口，巴克用一种非常随和的语气，像是在与同辈攀谈一般，询问道：
“伊凡少爷，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三。”
“十三岁……十三岁啊，你很不错……至少在心态方面，比起公爵家的莱恩少爷，你要略胜一筹。”
“你也不错，”伊凡不冷不热地回敬了一句，随口道，“至少在城府方面，比起我们家遭人暗算的老东西，你要略胜一筹。”
“你认为呢，巴克先生。”
话音落下，餐桌上叽叽喳喳的交谈声渐渐收敛，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伊凡与巴克身上。
谁都没想到，这位耶格尔家的少爷，居然能与巴克先生对话，甚至针锋相对。
在伊凡身侧，蒂尔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望着少年的侧颜，眸子里闪过讶异之色。
巴克微沉面色，方才挑起的眉，此刻已然皱起。
“过誉了。”
也算是在伊凡预料之中，他的眉头很快松开，面上重新挂起微笑。
与此同时，蒂尔放下刀叉，用绸布擦了擦嘴，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轻笑一声：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蒂尔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只好取来些享誉耶格尔领的的玫瑰香槟犒劳诸位。”
说着，她拍了拍手，示意洛克管家带领侍从，为公爵家臣们倾酒。
一听到要喝酒，家臣们的眼睛骤然一亮。
青年家臣劳伦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火苗，率先开口道：
“美丽的蒂尔小姐，这么珍贵的酒，您不好好品尝一下就太可惜了……您会与我等一同享用美酒，对吧？”
“理应如此。”蒂尔轻点臻首。
“啊哈，我相信，这会是一场令人难忘的酒宴……”
他的表情略显激动。
劳伦从未想过，这位伯爵长女会是如此一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
酒未入盏，人已微醺。
伊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很快又将视线移开。臭鱼烂虾而已，无需耗费心力应付。
真正麻烦的家伙，坐在斜对面。
一路听下来，伊凡对这群家伙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帮人里，就属这叫“巴克”的老逼登最厉害，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心理素质与博弈水平都颇为不俗。
思路一下子清晰了。
得先找机会弄这老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