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院子里。
平和而慈善的笑容,苍老却坚毅的脸庞。
这位被一剑穿心的老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没有人为他收尸,因为这万人城有太多的人此刻需要被收尸。
“这位老先生,其实是一个好人……对吧?”
“他只是想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罢了——哪怕,他到最后都没看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教廷不会毁在“十杀圣”手里,恰恰相反,它毁在了协助司空情计划的蚩丘手里。
蚩丘啊,蚩丘。
这位前前任光明教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出卖朋友,出卖信仰,杀人无数,最终获得了无伤的力量。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呢?”
姜念雄喃喃道,月池眨眨眼,好奇道:“谁?”
“没什么,我们带司空大主教回家吧。”
“你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吗?”
“他的家,当然在澜云城,不过……”
姜念雄望着司空情安详的仪容,轻笑道。
“或许对他来说,光明教廷,才是他的家吧。我知道他在这里的家是什么地方,带上老先生的遗体,我们走吧。”
司空情的剑道,是叛离剑道。
到最后,也死于好友的背叛、信仰的背叛。
可是,他却从未怪罪。
他曾经说,自己的剑是无情剑道。
可当真如此?
“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不过是,罪界读来的一句诗罢了。
……
如梦醒一般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依旧是喧嚣的人流。
直到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些冰凉,伸手擦拭,原来早已热泪盈眶。
是他。
白荷欣喜若狂的从车上跳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疾驰的身影。
隼青来了。
他果然来了。
正因为相信是他,他才一定会来。
正因为他真来了,他才一定是他。
“云……”
白荷正要高喊着冲上前去,却发觉被人捂住了嘴巴,惊恐的回过头,却是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妈?”
“小荷,不要着急。你这样上前,他只会掉头就走——你不是试过了吗?”
“……”
拦住她的,正是自称隼青母亲的女人——云夫人。
“可是……云青他就在……”
“他都在那儿了,你还怕他跑了?”
云夫人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再次见到他,她怎么会不欣喜若狂?
可是就像云夫人说的一样,既然隼青已经出现,便不会像每一次做梦一样,轻轻一戳便化为泡影。
这不是梦。
不用着急……
“不要急……不要急……”
白荷一遍遍平复自己的呼吸,试图冷静下来,云夫人望着她如同初恋少女般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妈~你笑什么啊。”白荷搂住云夫人的胳膊撒娇道,云夫人摇摇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便宜了我那个呆儿子。”
云夫人的话令白荷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她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妈你就喜欢捉弄我……不过还是您有主意,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把他吓跑了。还是您更能沉得住气。”
“……”
沉得出气吗……
失散多年,生死不知的儿子回家,有哪个母亲能沉得住气?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云夫人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望着将车停在公安局门口的隼青。
“怎么会,如果不是云青,也没有今天的我……”
“我这个当妈的,一定帮你把他追回来。”
云夫人抚摸着白荷的脑袋,安慰她失落的情绪。此时,隼青已经进入了公安局。
“可是,该怎么办?”
“既然快的不行,就来慢的。”
“慢的?”
“从零开始,重新发展感情。”
“怎么从零开始?”
云夫人摸了摸下巴,望着自己心急如焚的儿媳,忽然咧嘴一笑。
不知为什么,看到云夫人的笑容,白荷的心脏猛地一缩。
“嗯……首先不能让他认出你来。他是普通人倒是不怕被认出气息,化妆一下就行了。”
“改变声音倒不难……您会易容?”
“不会。”
“可我也不会啊,您也知道我是土属性修仙……”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认不出来不就行了。”
见云夫人从纳戒里掏出了各种瓶瓶罐罐,白荷只觉得自己不详的预感要成真了。
“不……不会毁容吧?”
“怎么会,对皮肤无害的,就是可能有点疼,痕迹不那么好洗掉……”
疼?洗不掉?
“妈!!!!!”
不知为什么,隼青仿佛听到了熟悉的人惨叫,转过头,却发现大街上并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见鬼……”
隼青一边说,一边走到前台放下自己整理好的制服。
前台的小女警虽然不熟,但也是见过他几面的,更不用说现在隼青还因为“恐怖袭击”被通缉。因此一见到隼青的出现,就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隼……隼……”
“别结巴,我来自首的。”
一边说,隼青还把手往前一伸:“麻烦给我拷上。”
……
万人城。
没有浓重药味的医馆,蚩丘还是第一次来。当初他离开万人城时,这个地方还不是医馆。
进入万人城,理所当然的没有人上前迎接。
这里一共有四个气息,一对昏迷过去的夫妻,还有奄奄一息的大天使游小绝和一名死去的少女。
蚩丘不清楚游小绝为什么在这里,他也毫不在意。游小绝现在还没有死,他也感到有些惊奇——毕竟,“伪神之阵”吸取最多的,应该就是游小绝的信仰之力。
同时,一名普通的女孩儿,居然有充沛到会被选择为目标的信仰之力以至于因“伪神之阵”而死去,也令他感到遗憾和惊奇。
试探了一番女孩儿的气息,蚩丘的神色一变。
女孩儿本就患有不治之症,应该是此处的病人。即便没有今天的变故,也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蚩丘才察觉自己竟有些松了口气。
“你在自欺欺人些什么啊,蚩丘……”
自言自语的蚩丘,来到了房间另一边,伏在桌上昏迷的夫妇旁。
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她去了哪里,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他们了。
因为失去信仰之力而昏迷,本质上还是虚弱昏迷罢了。
虽然蚩丘没办法把自己这一身的信仰之力还回去,让他们醒来却并不困难。
“二位……”
蚩丘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呼唤,并用自己的光属性斗气将二人笼罩其中。
当然,这么做不是因为他的斗气能像阳光一样使人温暖,单纯是用强光加速苏醒罢了。就仿佛大晴天忽然拉开窗帘,即便是睡着的人,也很容易在被阳光照射到脸庞的一刻苏醒。
呜咽声,从面前这对夫妇的口中发出,他们很虚弱,但蚩丘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不是魔法师,不能用魔法帮助他们恢复,因此也只能看着二人无比难受。
可令他惊奇的是,这二人并没有等他说什么,就努力的想要爬起身,一边爬还一边道:“女儿……”
“床上的女孩儿,是你们的女儿吗?”
蚩丘忽然提问,秽涤和妻子这才注意到蚩丘的存在。
“你……是……”
“匆匆过客,来找一个熟人。你们知道这里原本的主人去了哪里吗?”
“原本的……主人?”尽管虚弱,秽涤还是努力的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才看清,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十分苍老,却又似乎并不衰弱的老人。
“对,原本的主人。姓秽,名清清”
“那是……家母……”
秽涤恍然大悟,蚩丘有些惊奇:“你是秽清清的儿子?”
“是……的。”
“你的母亲呢?现在何处?”
“家母……已经……过世……十四年了。”
“……”
蚩丘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多久,便听到了噩耗。
深吸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想过这个可能。
秽清清和他年龄相差无几,正因为同龄,才会有这个机会冒充光明圣女。
当初救下的女子,现在活着的也没有几个了吧……就连五阶强者的司空情,都已经老至暮年,何况凡人?
“真是……可惜了。”
“您是……教皇——蚩丘大人吧?”
蚩丘愣了愣,忽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
“不要说话,我进你识海。”
蚩丘早就发觉秽涤是一名魔法师,连忙让精神力进入秽涤的识海,直接以精神力交流。
……
“家母曾经说过,她有着十分屈辱的过去,最后是一名英雄从天而降,他正是前光明圣子,后来的光明教皇——蚩丘。不仅如此,家母最骄傲的,是她曾经帮助这位英雄,做过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秽涤将秽清清冒充光明圣女的事讲述了一遍,可蚩丘哪里需要他来讲述,这些本就是蚩丘亲身经历。
可是蚩丘并没有打断他,因为蚩丘想知道,是否秽清清留下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遗言。
“家母说,她之所以敢冒那样的险,就是因为相信光明圣子,相信蚩丘大人是一位盖世英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欺世盗名的事。既然蚩丘大人欺骗世人,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
“家母教诲我们,一定要相信教皇大人,相信蚩丘大人。我谨记母亲的教诲,一生治病、救人。我们全家人都是教廷忠实的信徒,可是为什么,我的女儿小慧却要遭此劫难?四年前,我的女儿突然失踪,后来我们才知道她被教廷抓去,因为什么“天使计划”。那之后,女儿的就患上了不治之症……女儿……”
就在讲述过程中,秽涤才又想起来,女儿的病情,忽然就在识海中大喊:“蚩丘大人!您既然是蚩丘大人!一定有办法救救我女儿!对吧!一定有的吧!”
面对秽涤的大喊,蚩丘沉默了。
他无法开口告诉秽涤真相。
秽涤一家信仰光明教廷的起因,竟然是因为数十年前他救了秽清清。
而秽涤夫妇活下来的原因,却是天使计划伤害了他们的女儿,动摇了他们的信仰。
啊。
信仰,这本该是美好的东西,为何却导致了如此悲剧?
蚩丘心如刀绞。
他可以狠心除掉每一个信仰光明教廷的人。
却万万没想到,有人如此坚定的信仰教廷,就是因为他的存在。
他在杀人,杀的,却是自己救过之人的后人。
他想救人,却又杀死了千千万万的人。
他该怎么告诉秽涤,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又该怎么告诉秽涤,他根本没有办法拯救秽涤的女儿?
他只能离开秽涤的识海,轻声撒下了他这一生第二个谎言。
“她不会有事的,愿光明……保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