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杀!
雨水,血水,如锈迹般染满了将士们的铠甲。
“拦住这些教廷的渣滓!”
“不要让他们踏足我们的家园!”
家园?
在教廷军冲锋的过程中,镇云军的将士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
这口号令众骑士的冲锋也缓慢了一瞬。
这些人,都是万人城的居民?
“是你们在攻打我们的家园!”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许多骑士掉头回去,和那些守军厮杀在一起。
“是你们教廷造反!”
“是你们炮轰万人城!”
“你胡说!”
“你放屁!”
在厮杀中争执,在争执中红眼,有些,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侵占家园的血海深仇,与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在此刻交织,碰撞。
人类似乎总是在无畏的争斗,大部分的争斗过程都难以论出对错,只有胜利的一方,将自身的正当性写入书籍。
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人说正义是属于胜利者的。
这句说法是对人类的讽刺,可是谁又曾想过,不论胜利者或是失败者,在斗争时本就是为了自身的“正义”?
不是因为胜利了而被定义为正义,也不是因为身处正义所以能战胜邪恶。
大部分时候,胜败的双方,都是“正义”的。
对有些人而言,保家卫国便是正义。对有些人而言,守护亲人便是正义。对有些人而言,替天行道便是正义。
对有些人而言,仅仅是活下去,便是正义。
并非正义一定能获得胜利,也不是像很多人嘲笑的那样,因为书写历史的是胜利者,所以胜利才是正义。
是因为所有的胜利,都有着它正当的理由。
基于这个理由,胜利者的正义才是理所当然的。
换言之,假如失去了这个理由,才会被称作邪恶。此时此刻,在对战的双方眼中,对方无疑都是邪恶的。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对方并没有正当的理由。
人,总是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兵器在战斗中断裂。
再坚硬的盔甲依然会被刺穿。
在勇猛的士兵最终都会倒下。
这是一场不光彩的战斗,因为它是澜云帝国的内战。
因此,这场战斗没有任何一方统计杀敌的数目。这并非功劳,而是耻辱。
口水战渐渐停歇,士兵逐渐脱离了愤怒,只剩下厮杀的本能。
要么砍倒面前的人,要么倒在他人面前。
还有谁记得,最开始教廷军仅仅是想杀出包围圈?
接应的兽人们听不懂这些人类在大叫什么,但是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
他们最优先的目标竟然不是活下来,而是杀死面前的敌人?
偶尔还有几个尚存理智的骑士高呼:“大家先杀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竟有些骑士在杀出包围之后又掉头杀了回去!
“兄弟们!我们加入教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家人祈福,不就是为亲人可以平平安安?”
“可这群狗娘养的!大逆不道造反也就算了,还毁了我们的家!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们的家人,很可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如此血海深仇,我们怎么能这么走了!”
类似这样的声音并不少见,而在镇云军这边,也有另一种声音。
“这群教廷的走狗占据了万人城!四年前的天使计划,如今的毒雾弥漫,教廷是什么嘴脸我们还不知道吗?他们根本就不把人命当人命!不把万人城的百姓当百姓!”
镇云军一方原本并没有太多的话,军纪严明,本不该在严阵对敌时像泼妇骂街一般。可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况且镇云军在出兵时就已经得知,教廷造反占据了万人城,万人城附近现在毒雾弥漫,他们的家人凶多吉少——此刻见到了仇人,哪个能忍?
“杀了这帮畜生!”
“为家人报仇!”
马翻了,就与敌步战。
盾破了,就与敌肉搏。
没有一方想要后退,想要离开的,似乎只有来接应的兽人。
兽人佣兵颇为不解,不是说好的他们只需要扰乱镇云军,就可以和教廷军往预定地点撤离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可他们哪里知道,现在所发生的的事,和齐镇空乃至吴焱想的都不一样。
谁都没想到,战场的局势,会因为参战者战意盎然出现这样的巨变!
阻拦教廷军的镇云军如果誓死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毫无生还可能!
可教廷军又如何?
如果被这些人拖延了时间,镇云军完成合围,两万教廷军将悉数葬于此地!
这样的结果,是齐镇空和吴焱都不愿意看到的!
当兽人将这边的战况通报给齐镇空时,迎来的是齐镇空的痛骂。
“疯了!都疯了!其情可原,然其视极短!”
齐镇空知道骂这些兽人一方也听不懂,连忙让老佣兵联系教廷军那边的指挥队长。
也是在这次联系中,齐镇空才知道了,这支教廷援军目前的最高指挥者是澜云城教廷本部的骑士队长梦幽。
“还梦幽?你问他!他是在梦游吗!?难道想让他手下的将士全部死在这里!?报仇报仇!人死了还怎么报仇!万人城丢了还怎么报仇!又不是万人城全城人死了!又不是花语平原没活人了!他们死在这里,让我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给我骂他一顿,告诉他,如果会和的时候他手下的人马比两万少,我砍了他的头!”
齐镇空的话,被老佣兵一字不落的传达了过去,梦幽只觉脖子上一阵发凉,如果不是在下雨,他差点就以为这是齐镇空的刀落在自己脖子上了。
他当然不知道,齐镇空是用枪的。他也不知道,万人城现在的指挥官是一个幽灵。如果他知道,发凉的就不是脖子,而是后背了。
梦幽连忙带着还清醒的骑士们四处呼喊,一边劝说一边厮杀,好容易才扭转了众骑士的想法。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抢到多少时间!
局部战局确实是两万教廷军夹击一层薄薄的防线,可是如果让吴焱的十几万大军合围完成,就是另一个局面了。现在杀的越痛快,待会儿死伤就会越凄惨!
终于,梦幽带着麾下骑士杀穿了防御阵线,在付出了比较小的伤亡后,带着接应的兽人迅速离开,向东而去……
……
万人城,城西。
西城的浓浓毒雾,已因天亮散去。被吴焱派来攻城的游骑军将领孙胡,忽然停止了行军,只因探马传回一个奇怪的情报。
“数口非常深的井?”
孙胡眉头大皱,战场上忽然冒出来几口新挖的井,这可不是能够忽略的情报。如果是敌军留下的后手或陷阱,放着不管出了大事,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因此他立刻上报,却得到了“大将军并不在帅帐,暂且自行处理,等待命令”的回复。
于是孙胡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带着一支小队去查看。
在探马的带领下,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几口井的所在,正如探马所说,这是几口非常深的水井,因为一夜的大雨,现在井中满是积水,明明雨水非常清澈,却看不到井底,深度难以预料。很难想象这会是什么陷阱——如果说这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难道教廷军要取出来先得派人下潜不成?
于是孙胡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并且在上面绑上了一根麻绳。麻绳也算是军队里的标配,毕竟捆绑俘虏或战利品经常要用到。
然而,即便是用这十几米长的绳子,依旧无法感觉到头盔触到井底。
“叫个木系魔法师过来。”
孙胡很快便找来了麾下的一个魔法师,用木藤吊着头盔,试图试探这口井到底有多深。
一直到木藤延续了五十多米时,魔法师都有些疲惫了,这才感觉到头盔明显不再下沉。
“这么深?有谁知道这万人城的地下水有多深?”
孙胡左右看看,虽然部下有些万人城人,却还是没人开口。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禀将军,万人城有禁令,为了保护花语平原的草地,禁止挖井取水。万人城所有用水都是河水。”
“哦?”
孙胡眉毛一扬,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消息,如果万人城有这样的禁令,这就绝不是民用的水井,而且井明显是新挖的,更加可疑了。
此时,帅帐那边又传来了命令。
“无需在意,优先攻城!得城之后立刻寻找命运之子姜念雄!护其周全!”
这是吴焱的原话,很显然,在吴焱这里,姜念雄的重要性,比这里的几口水井重要多了。
孙胡叹了口气,喃喃道:“武侯这个儿子,真是走到哪儿都是个宝。也不知道吴大将军这么关心这家伙,到底是因为他是命运之子,还是因为他姓姜?”
“孙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留几个人在这里盯着,我们攻城!”
……
万人城东。
吴焱将通讯阵盘交给身边的传讯官,眉头大皱。
刚才接连收到几条消息,城西的深井仅仅是消息之一,教廷军在被接应走后向东逃窜,可以说是中了下怀。
可是吴焱依旧有一点想不通——难道对方的指挥官真的不管万人城了?
他们不管那个人了吗?
不管怎么说,只要万人城在自己手上,也就相当于抓住了那人。与这些相比,什么深井,什么教廷军都不值一提。
吴焱让游击队找地方隐蔽,从纳戒中拿出眺镜。
“来吧……”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到万人城逃窜而来的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