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沉默一会,才开口:“校长,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在立场上不向前辈们靠齐,是做不到……”
“我看你是太想进步了!”司令官冷哼一声,“这种事情有什么可以急的?你看人家斋藤,不钻营取巧,现在不照样升成将军吗?”
“……校长教训的是。”高木垂眼。
司令官哼哼唧唧:“行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总不会是突然关心我这老头子,跑来说闲话的吧?”
“那学生就明说了,学生是从校长这里打听打听……准备让谁接任首都警备司令官?”
“人事任命是海军长官的权力,怎么是我能够决定的?”
“但海军长官在任命职务时,一定会参考校长的意见……”
司令官瞥了高木一眼:“堂堂的一航战司令,也盯上我这王八池了?”
“校长误会了,首都警备司负责保卫东京安全,意义重大,学生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担当此责。”高木鞠躬,“希望校长在给出意见时,充分考虑军中有经验的前辈们……”
“够了。”司令官的额头青筋爆起,低喝,“高木将军,如果你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对长官指手画脚,还请您打道回府吧!”
……
……
“喏,这张是高木君刚入学时的证件照。”
“学生时代的司令官大人……”大凤浑身颤抖,死死盯着吾妻手里的照片。
“因为校规的缘故,把头发都剃光了,看起来跟寺庙里的小和尚一样。”
“还有这张,应该是去军舰上参观时,我帮高木君拍的照片。”吾妻又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穿着水手服的瘦弱男孩,正靠在护栏上,对着镜头,露出羞涩的笑容。
“水手服的司令官大人!”大凤脸色潮红,情不自禁地夹紧双腿,“好,好可爱……”
秘书室里,两位秘书舰经过开始的剑拔弩张后,竟达成了离奇的和谐——大凤见吾妻对自己的讽刺反应平平,自觉无趣,闭上了嘴。
到后面,大凤反而按耐不住自己,主动问起了高木将军的往事。见她不再发癫,吾妻也很乐意满足她的好奇心,就拿出了以前收藏的照片。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高木将军面色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对大凤呼唤道:“大凤,走了。”
“司令官大人!”大凤急忙站起身,又对吾妻手里的照片恋恋不舍。
“高木将军,这就要走了吗?”吾妻也站起身,挽留道,“难得来一次,坐这喝杯茶吧?”
“抱歉,老师,学生这次到东京来,是有公务在身。虽然很想再喝一次老师泡的茶,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吾妻还想说什么:“可是……”
司令官也从办公室里出来,冷冷道:“吾妻,高木将军是个大忙人,就不要耽误他了。”
又吵架了吗……
其实在学生时代,高木君和司令官的关系是很融洽的,后者曾将前者视为得意弟子,寄予了厚望。
然而高木君毕业后却违背了司令官的期望,不光没有反对战争,反而大力支持重樱对外扩张,从此这对师生就关系破裂,形同陌路。
高木对着司令官和吾妻鞠躬:“校长,老师,再见。”
他看了眼大凤,大步流星地离开。
大凤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吾妻犹豫一下,看向司令官:“司令官,我去送一送高木将军。”
虽然存在理念上的冲突,可高木毕竟是司令官曾引以为傲的门生,吾妻并不希望看到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在她看来,比政治立场更为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果说亲朋好友仅仅因为政治上的不合,就互相敌视……那么也太可悲了吧?
也许这是很天真、甚至于愚蠢的想法,但吾妻确实发自内心地如此认为。
“有什么好送的?”司令官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得到默许后,吾妻也跟了上去,一路小跑,终于在大门口追到了高木。
“高木将军!”
“老师?”高木正要上吉普车,听到吾妻的声音,刚踏上车的脚又放了下来。
吾妻对着他鞠躬:“高木将军,希望您不要生司令官的气,司令官有时候的话虽然严厉了一点,但也是出于对您的期望……”
“我明白,老师,校长也是为了我好,我是不会生气。”高木笑了笑,“都说人长大了还能被师长训斥,是一种福气,我倒希望十年、二十年后,还能被校长这么训斥。”
吾妻感激一笑。
她低下眼睛,在踌躇一会后,轻声问道:“高木君,我听说,你和一些激进的军官走得很近……”
高木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扭过头,看着外面的天空:“老师,您还记得,在毕业前的那一天晚上,我对您说了什么吗?”
他看向吾妻,低声道:“请您放心,当初的疑惑,学生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吾妻一怔,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凉快的夏日傍晚。
因为第二天就要毕业了,所以管理也宽松了许多,学生们从外面买了清酒进来庆祝,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地唱着军歌,每个都喝得醉醺醺的,连一向不喝酒的吾妻,在气氛感染下,都喝了几杯酒。
到学生代表致辞的环节时,本该上台的高木君忽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有学生来向吾妻报告,吾妻以为是高木喝多了,掉进了学校旁边的海里,心急火燎地跑去海边找他,却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看见了他的身影,正拿着清酒瓶,对着大海,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高木君!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万一掉进海里该怎么办?”吾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后怕。
高木像是喝醉了,脸红扑扑的,对她笑了一笑,不回答,喝了一大口酒。
“高木君……”吾妻察觉到他的异样,在他身边蹲下,“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背后还能听到学校里飘渺的歌声,迎着咸腥味的海风,高木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泪水。
“高木君?”吾妻吃了一惊。
“老师……到底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腐朽的体制呢?”
青年的语气里带着醉意,又带着清酒般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