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喂？是樱下小姐吗？”
樱下？
听到这个名字时，吾妻还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是半个月多前，她去看望孩子们时，受久美子小姐之托，以她的笔名“樱下”，向各家报社投稿。
因为没过几天，就是新年的假期，编辑社都中停了业务，所以一直没有回信，吾妻自己也经历了重大的变故，一时间彻底忘了这件事。
“我不是樱下小姐，是她的朋友，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请问您是？”
既然提到这个笔名，应该是编辑社的人吧？
话说现在都九点了，报社还在上班吗？
“啊，我是东京新文学报社的主编，名字叫做山城，编辑部通过了樱下小姐投稿的文章，这次是来通知的。”
吾妻惊喜地说道：“文章通过了吗？”
“嗯，我看过了，是很不错的文章，立意很别出心裁，大家觉得在现在这个环境下，能够引起读者们的共鸣。”山城说道，“关于稿费，目前我们能给出的价格是每一千字，800元。”
吾妻对稿费什么的没什么了解，但800樱元对于现在通货膨胀日益严重的重樱来说，只能算是小钱。
舰娘虽然没有军衔，但薪资待遇相当于大队长级别的中佐，同时也会视具体职务和功绩存在差异。
对吾妻这样“劣迹班班”，又身处二线的舰娘来说，薪资和福利待遇基本都是按最低规格配置的。
幸亏她吃住都在司令部里，没什么额外消费，几件私服和首饰，也都是荒木将军强塞给她的礼物，才有余力去收养孤儿。
即便这样，她每个月的薪水也有30万樱元，这800元一千字，久美子就是写十万字，也才赚8万，还不如去找个班上呢。
不过久美子就是因为上班不能照顾孩子们，才选择兼职写作。
吾妻试图讨价还价：“山城先生，800元是不是有点少了？”
“这点也请您和樱下小姐理解，现在行情都不好，不少报社都是在亏损运营，对一个从未发表过作品的新人作家来说，每千字800元，已经是我们能够给出的最优惠的价格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毕竟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况且也不知道其他报社的回复，吾妻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那么，能请您等上一天吗？现在太晚了，我明天去和樱下小姐本人商量一下。”
挂断电话后，吾妻看着电话机，咬着嘴唇，伸出手，拨动了上面的转盘。
数字一个一个地对上，在拨通前，吾妻又犹豫了，手停在那里，直到十几秒后，才拨通了电话。
没有等多久，电话就接通了，熟悉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喂？”
司令官——
吾妻张开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荒木将军……”她手指缠绕着发丝，声音细小。
“吾妻？果然是你啊。”
“是我，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您……您现在睡了吗？”
“不，才九点呢，我还在看电视。”从电话那头还能听到说着皇家语的声音。
司令官是个很喜欢看电影的人，尤其喜欢白鹰的电影。
战时，西方的文化作品都被当局查封，司令官的办公室里却还堂而皇之放着一墙的碟片，在学校里的时候，还会放给学生们看，很受到学生的喜爱。
“怎么了，突然打电话过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荒木问道。
“是的，最近心里有一点烦恼……”吾妻小心地问道，“您愿意听我的话吗？”
“哈哈，你会主动来找我倾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
“这不会给您带来困扰吗？您之前说过，作为现役舰娘，私自与您产生联系，是违反军纪的行为。”
吾妻的语气颇为认真，生怕因为自己牵连了司令官。
荒木有些哭笑不得：“虽然是有这个规定没错……但舰娘又不是无情的机器，这种事情怎么能禁止呢？”
“不会害您被抓起来吗？”
“只要你不跟我这老头子透露什么军事机密，就没关系。”荒木语气无奈，“再说，我也不可能拒绝你的请求……好啦，遇到什么烦恼了？难道是斋藤那小子本性复发，惹你生气了？”
吾妻没有听出荒木语气中的打趣，以为他是认真的，连忙替斋藤澄清道：“不，没有这回事！斋藤君的表现很优秀，首都司的大家，连比叡都很钦佩他。”
“哦？比叡这姑娘看着文静，要求可是很严格的，才几天的功夫，就认可了斋藤，看来那小子这些年在战争里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可不是他的话，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自己如此郁郁寡欢，患得患失？
没错，就趁这个机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如果是司令官的话，无论如何，也都会原谅、理解她的吧？
“司令官……”
——说不出来。
真是个胆小鬼。
是不相信，连当初那样可怜、无能的自己，都能够笑着接纳的司令官吗？
还是说，是华丽的面具戴了太久，已经害怕摘下来的那一刻？
“……您能原谅我吗？”
面对吾妻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即便是荒木也没听明白：“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吾妻笑了笑：“抱歉，说了让您费解的话……学生们不是都要开学了吗？如果爆发大规模学生运动的话，首警司将不得不投入兵力。”
“我是在想，镇压这些热血青年的我们，会不会成为历史和国家的罪人呢？当初明明答应了您，要守护好东京的市民……”
荒木声音严肃：“不，吾妻。如果真到那一步，你要想，正是因为青年们充满了热血，才容易受到利用，做出头脑发热、危害社会秩序，却有利于野心家的行为。”
“如果不加以克制，反而会落下口实，成为野心家施展暴力的借口，届时，将会有更多人流下鲜血。如果这些青年能够平安地毕业成人，进入国家的各行各业，那么，就可以在更深层次上，改造这个国家的精神和魂魄。”
……
……
同日，9:30PM
东京，军事调查部，秘密办公室。
昏暗的房间里，精密的仪器嘀嗒嘀嗒地闪着红绿色的光芒，吐出温热的纸条，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墨水字，记录着吾妻和荒木之间的谈话。
一名中尉扯下纸条，交给戴着墨镜的大佐：“部长，当晚一共有两次通话记录。”
军事调查部部长，大佐，安井垣一。
安井看了纸条，皱眉：“这不都是些废话吗？没有其他内容了吗？”
“是的，这就是全部的内容。”
“啧，真是不知所谓。继续加紧对首都警备司的监听，尤其是斋藤石和吾妻的通讯记录，这两个人都接受过审查，有赤党嫌疑……还有，以后把荒木山彦也列入监听名单。”
中尉迟疑：“长官，荒木山彦已经退出现役……”
安井大怒：“他妈的，这帮人都说出同情暴乱这些话，分明就是赤党！总长不正是要整治军中左倾现象，才设立了这个部门吗？你我肩负着帝国的重任，有什么可犹豫的！”
中尉立刻站直：“了解，我立刻安排！”
“另外，关于这段时间的监听记录，再给我准备一套复印件，用作备份，不必交给总长。”
军事调查部直属于参谋总长，在没有上报总长办公室前，私自备份情报文件，无疑是违反军纪的行为，但中尉面对气势汹汹的上司，没有提出异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