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迎客席后,时间已过三天,陈而雅没再看过少女出门,她常常拉开窗帘,顶着暑期的太阳,观察着那小洋房白色的木门是否会在某时推开,只是一无所获,透过洋房的两扇窗子也看不到里面。
原本来看,陈而雅认为霏是挺好说话的。
他们一家子之所以会办迎客席,因为父亲提前让为洋房施工的人给将至的房主传个口信,原本没抱多大期望,但却从施工人员获得了代为转交的一封信。
信以“您”作为对称,措辞平和有礼,两百字左右,说是定当应允。
父亲当时还挺高兴的。
但陈而雅除了和父亲与凡一接触,已经孤僻惯了,她家建立在一个勉强算是村落范畴的山中,村中连知道她家的人都不算多,虽然父亲经常出去帮工,和村落里的大部分人都混了个面熟,不过陈而雅除了去上学基本从不从家里出来。
父亲对此有些无奈,他几番建议让陈而雅多出去走走,不过每当看到陈而雅故作凶狠地倔强瞪视后,他总是摸着脑袋叹气,再之后任由陈而雅摔上房门。
而陈而雅就算和凡一,也只是在心情大好时被凡一软磨硬泡后才肯外出耍耍手脚,其它时候想都别想。
但这时,陈而雅穿好白色短裤短袖以及一双透气的黄色布鞋,迈出了家门,顺手捎上了一个宽大草帽盖在头顶。
正值暑季正午,烈日当空,陈而雅绕着洋房走了一圈又一圈儿,她始终抬头向上看,试图窥见几分霏的影子。
转了半个小时的样子,陈而雅依然向上看着,似乎不觉脖子的酸痛。
她现在其实想敲门,但却一直犹犹豫豫,手指时不时张开又向下拢。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径直走上了洋房的木质阶梯,快速敲了几下房门。
没有回应,陈而雅又敲了几下,过了半晌,仍是如此。
陈而雅胡思乱想了起来。
但她随即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想太多。
又站了一会儿,陈而雅觉得没法子了,有些失落地走回去了。
——
书房内。
一本书摊在霏的大腿间,她慢慢翻着页,如墨的瞳孔专注移动着。
她端正地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依然身着那身黑色连衣长裙,只不过没穿着丝袜。
忽然,她的目光向窗外瞥去,似乎注意到了楼下转悠的陈而雅,但马上收回了。
————
陈而雅坐在桌子旁写着日记,这是她的习惯了。
纸面上蓝色的字体记叙着她今日的烦闷以及无聊,她一笔一划地写,但眼神迷离。
房间内一片幽暗,因为窗帘被她关得死死的,她平时就喜欢这样的氛围。
在笔尖停下后,她揉了揉眼皮,整个人让摇椅向后倒去。
她原本扎起的头发胡乱披散。
她起身把日记本合上,放进桌子的小抽屉里,又倒了回去。
她眯起眼睛。
她今天没看到凡一来找她,挺反常的。
不,是这三天都没有来找她,很是奇怪,陈而雅不算个主动的人,但她并非甘于被动,只是她从来没去过凡一的家,偶尔几次的外出也是向山区深处进发,而且她也不熟悉村落。
这些条件使陈而雅下坡进往村域停住脚步。
她挺讨厌自己这样办事的,刚才也是。
她在心中谩骂着自己,但这样没有意义。现在更重要的是,她难以应付对霏所萌生的感情。
这些事情她难以向谁倾诉,就算每天傍晚都会回来的父亲也一样。她计数着每日的安定,不时在安定着怀揣小庆幸,但最近日子起了变数,她难以有什么小庆幸了。
此刻她半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眼瞳中增加了几分暗淡,她稍稍侧头张望屋内熟悉的陈设:厕所、浴室、白墙旁积灰的落地镜、落地镜旁的白床、衣柜、房中央两套折叠式桌椅、灰色木制地板、三层的靠墙镂空书架、空调。
她有意希望霏房间的陈设也是如此,这样就有共同点了。
不过这也是个很不错的房间,哈哈。
果然还是不适应有生人邻居啊。
她望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思绪胡乱飘飞,似乎与房间内的翳暗浑然一体,困意渐渐来临,最终关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依然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本一本检查着自己在暑假初期就已经完成的作业,实际上,这几天她除了听歌看书玩手机,就是认真检查自己的暑假作业了,这得益于她那些过于严肃负责的老师。
在梦醒的前一刻,她看到霏在黄昏下站立,她站立在一个她比较熟悉的后山草坡上,向下凝望着大片空旷的红色荒土,她身着那身黑色连衣裙,静默不语,大风吹刮裙摆,使其飘摇,舞动的长发宛若黑色的柳絮,双手挽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显苍白。
不知何时,霏转过头看向她这边————
“二丫,该吃饭啦。”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陈而雅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她用手揉了揉略显浮肿的眼皮,随后习惯性地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身子前倾,臂弯向后,打了个哈欠。
她随意穿上凉字拖,下了摇椅,弯着身子推开门,走下楼梯。
她走到饭桌前,父亲的光头淌着许多汗珠,他正好摆好了菜饭。
这次用的是折叠式小桌,桌面上只有三样菜,对面前两天多了一样,不过分量不算多。
一条完全去鳞剔骨的草鱼,鱼尾只剩着肉,整条鱼被整齐切成十条,葱花和青椒点缀,白肉上浇着透红的酱汁,冒着热气。这是前两天所没有的,但迎客席上有。
“嗯哼,还好还好,多了条鱼呢,青椒炒腐竹和凉拌黄瓜有点吃腻了。”陈而雅此刻很是精神,她这么说着,立马夹起一条鱼肉就着米饭送进嘴里,快速嚼着,又紧接夹起一片腐竹。
“慢点儿吃,你爹我跟你抢过菜吗,别呛着自己。”
父亲夹起一片黄瓜,边吃边说,看着使劲儿往自个嘴里送饭菜的陈而雅。
“爸,凡一最近为啥不来啊。”陈而雅将十条鱼肉全部吃光,将腐竹卷去大半,待把食物全部咽下后,陈而雅问出了这几天想问的。
“看来二丫挺记挂这小子呵,不过这小子好像是努力赶作业,听他爸妈说他最近除了吃饭老是不从房间里出来。”父亲慢慢吃着菜,慢慢说着。
“他对我不应该是这样,挺反常的。”陈而雅放下筷子,略略沉吟着。
“这有什么,你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不是一连几天都在写作业,吃饭房门都不出。”父亲仍旧慢慢说。
“他就是作业太多了吧。”父亲又补充了一句,但并不笃信,尽管这小子在外人面前是相当沉默的。他不再多想了,反正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是么。”陈而雅补上了这么一句,随即又动起筷,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快速消灭了碗中残余的饭菜。
吃完后,陈而雅仔细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油渍,在玄关处换上了黄色布鞋,迈出了家门。
“去哪儿啊?二丫?”父亲随口问道。
“没事儿,偶尔活动两下消消食。”陈而雅侧头微笑着说道。父亲不再多问,继续解决着桌上的吃食。
平房和小洋房相隔大概十米,因而舒展四肢的陈而雅一眼就看到了霏。
霏正端出白色长凳在玄关地基上坐着,她穿着白色睡裙,她垂着头,专注看着摆在大腿上的书。现在正是黄昏,而霏挑了个好位置,她整个人都在昏黄粘稠的光芒下。
霏整个身子的方向正对着陈而雅,陈而雅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即便霏的视线丝毫没有对着她,她也仍是不自在的侧过了头。
啊啊,这怪人可真烦人,陈而雅蛮横乱想着。她逐渐别扭走近霏,短短十米,当陈而雅意识到自己迈动着双腿时,她与霏仅有一个木制栏杆之隔。她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要发声却如鲠在喉,她抓着栏杆,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你这样是想干嘛呢?”霏没抬起头,淡然说着。陈而雅听后,一时支支吾吾起来,她在心底里恨着自己的愚蠢行径。她头有些向下了,脸颊发热。
“你这人挺奇怪啊”霏将目光瞥向陈而雅“想套近乎别这么别扭。”霏收回目光,轻轻翻动书页,如是说着,她的语气淡然,嗓音有些沙哑。陈而雅依然发不出一言,头低的更下,脸颊几乎发烫了,她以为自己应该会被这位富家小姐当做空气的,这样起码自己不会这么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霏抬起头,一只手轻轻按住书页,用俏丽的脸对着她,她的语气放轻了许多。
“陈-陈而雅——。”陈而雅声音有些发颤,她缓缓把头向上抬起,正对着霏。“你真社恐呢,跟陌生人说个话就这样吗。”霏说着,撑着脑袋左颊摆出了困惑的表情,那部分的软肉陷了进去。
“额,啊,我只是想了解下邻居。”陈而雅勉强把话说完,尽力使表情镇定。
“你想知道我的什么?”
“额,你在看什么书?”
“一本自然杂志。”
“你的那个保镖呢?
“在你右手边靠墙五米处。”
陈而雅往右一看,确实有一个男人靠着墙,依然穿着那身皮夹克,整个人都在洋房的影子下。
“那个,你今天吃了什么?”
“青菜煮面条,早餐午餐都是。”
“啊,这样啊。”
陈而雅停下了询问,她望向那双有些迷离的黑瞳,又移开了视线,尴尬感愈发放大,她觉得这感觉正在侵蚀自己的全身。她又低下头,微微喘着气,黄褐色的眼瞳紧缩着有些湿润,过了半顷,她做出了一个十分突兀的举动。
她猛地抬头对着耐心等待她发言的霏,用着喊的语气:“我回去了!”随即立马转身,逃似的跑回了家门。
霏默默看着,依旧撑着脑袋,表情并无波澜,随后轻声叹了口气,再次将专注放在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