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炎炎,无数根半人高的野草被晒的发蔫折腰,由它们所组成的野地迎风而舞,一眼望不到边,如同粘稠翻滚的波浪,于枯黄与鲜绿之间反复腾挪,互相交织。
其间被人为清出的一片空地上坐着两人。
陈厦盘坐着,他依旧穿着那一件牛皮夹克,而从上面不难看出刮痕与褪色。这次他戴了一顶有些破烂的草帽。
另一边是个赤着上身,穿着黑色拖鞋黑裤,拉起裤脚的壮汉,他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拿着酒瓶,酒瓶随着他的整个身子晃来晃去,内里的酒水起伏不断,反射几点粼粼的微光。
壮汉的两个酒窝呈一片殷红,两只眼睛半眯不眯,嘴小幅度张开着。
此刻他正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那几年陈光佬开的那个水泥厂做滴真是很大,那钱呐就是蹭蹭滴赚,要不是当时老浑头我自己的老本行抽不开身,我早就混进那个厂跟着陈光佬多赚几个钱,哪儿像现在这样替人守田的活计都干。”其间他用手猛得比划来,比划去。
他再次叹了口气,道“真滴是可惜咧。”边说着,又拿着酒瓶猛灌了一口,一些酒水分叉从他的嘴角流到他黝黑的膛里,喝完缓缓后,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不过,现在闹成这样子,也不知道这厂子还能不能开下去,陈光佬现在那肯定忒忙了,希望他和那个李窝头可以把这厂开下去,毕竟都有个十几年了,这几天闹几下不能说倒就倒吧。”壮汉很是惋惜地说道。
“那你知道他其它事儿吗?”陈厦道。
“这个老浑头我真不知道,而且谁闲的没事去查这个啊,他以前是干啥的也不用管太多吧,我只知道他来这村儿十几年干的事儿,但是每一件老浑头我都晓得明明白白。”说道最后,壮汉不免带上了一丝丝自豪。
“不过也不能说他以前的事儿我一点不知道,还是知道的,就比如他之前有个老婆,內老婆好像是个外国佬,但死掉了。”壮汉努力回忆着,从记忆缝中挤出了那么一点儿。
“听你这么说,这家伙身世似乎隐隐有些悲哀。”陈厦这么说着。
“可能是吧。”壮汉眯着眼睛,不太清醒地说道。
“那你知道他有个女儿吗?”陈厦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小瓶白酒,打开细细酌了一口。
“欸,老兄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儿,确实是有,但是住在村子很偏的地方,好像是后山那儿,还在上学。陈光佬好像每晚都会回去,不过他自己在厂里有自己独立的厂房,也难怪他很少住厂房里。不过他那女儿几乎不会来村里,村子里没什么人见过她,陈光佬自己也没说过,所以村里人知道他有个女儿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正说着,壮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有些自豪“不过老浑头我算是一个,我在村里也算是被叫作情报通的。”
“哈哈,这样啊。”陈厦笑着,又酌了一小口白酒。
“嘿,老兄,我觉得现在这太阳这样滴辣,你个亮光头是不是可以烧两鸡蛋啦。”壮汉故作惊奇地盯着陈厦的光头。
陈厦放下白酒,用双手摸上他那平滑的光头,感受着温度,良久,他说道“确实哈。”
,
二人间突然沉默。
没过半刻,他们同时举起酒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忘拿着酒瓶猛灌几口。
凡一靠着老树乘着凉,老树浓茂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他累得有些迷糊,在清凉中闭着眼睛养神,只是不远处的笑声实在吵得他心烦。
这鬼扯的暑假被人叫出来搬东西累死累活,完了想休息一下还得被人吵。凡一在心里抱怨道。
待几天会儿再去找他的二丫姐吧,嘻嘻,他转而喜滋滋地想着。
他打算临近晚上去,那个时候叫霏的应该不会再来,不会像上次那样为她打搅了。只不过自己又该同二丫聊些什么呢?聊最近的生活状况,聊最近发生的事?不,应该不行,还是不要告诉她陈叔叔的事才好,反正她也不会自己去晓得,让她保持不想知道的事就够了。待会儿带副五子棋和飞行棋去,还有一副乒乓球拍去吧,这样过夜不会无聊。
凡一拿起手表瞄了眼时间,起身拿起黑布帽戴起,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
用小包装好要带去的东西后,凡一从房间里走出,下了楼梯。
他前脚刚要跨出门槛时,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别去陈而雅那儿啦,万一扯上关系没好处。”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有些臃肿,他只穿了一条红色内裤,他的黑眼圈极其浓重,他一边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掐灭,一边沉声说道。
“为什么不行?”凡一说道。
“最近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闹的沸沸扬扬的,陈义那老厂死三个人了,陈义现在被严重怀疑,别让我们家也被怀疑。”凡胜面无表情地说着。
“陈而雅又不知道这件事。”凡一反驳。
“唉呀你小子,她是陈义女儿啊,再怎么样都会同那一家子扯上点关系,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而且我们做人得谨慎。”凡胜转过身看着凡一。
凡一在门边站着,踌躇不前,没有回应。
“如果你硬要去,那我就没有你这个儿,懂吗?别忘了你妈现在可顶着个大太阳,想想她是为了谁?”凡胜语气毫无起伏,一面又点起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凡一跨出了门槛,走了出去。凡胜继续抽着,似乎是放心了下来。
没有太久,凡一又拿着小包走了回来,他边走上楼梯,边说着:“我跟陈叔叔说好了,我暂时不会再去他家了。”
“嗯,没有必要,但也可以了。”凡胜似是舒爽的呼出一口口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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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陈而雅那丫头是出了不小的意外啊,挺可怜啊。”
“你看我做什么,凡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别想着去医院探望她,我不会让你去的。”凡胜叼着烟头,一面看着凡一。
“我知道,我不会去的,那儿又这么远。”凡一低头道。
“呵呵,那就好,我就守在这客厅里,你有一点儿下来的动静我都会知道,别想着溜出去。”凡胜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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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闹成这样子,真是命运的偶然啊。”
“如您所言,小姐。”
“小姐,我从这村里人没法问到更多信息,他们所知也很有限。”
“这样吗,村里大部分人不知道,但这村村长可不一定啊,还有他那几个伙计。”
“那需要我继续问吗?”
“不用了,陈叔,会遭那村长怀疑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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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是陈义与陈而雅的全部档案资料了,但他们在国外方面的资料不很完整。”
“嗯,知道了,把这些放到我桌子上,陈叔你就先出去吧。”
“知道。”男人走出了房间。
“明天带点礼物给她吧,毕竟是邻居,哦,要不要在用一大袋子装,然后再在下面放个匕首?这样不错。这事情可明天就会开始闹了,这样对她来说着实不太好呢,我就只是做些事,我以前还算挺老实的,或许是我应该做的,这村里的上层家伙也没几个是好人,可惜,陈义莫名沦为牺牲品了,只能感叹这是命运的抉择了,我只是叫陈叔乔装一下随意在那栏杆上做几个手脚罢了。”于某时某刻,黑发少女坐在藤椅上如此喃喃自语道,未有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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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局长,你看这些够吗。”干瘦的老人微笑着说道。
警察局局长办公室内昏暗一片,村长与局长相对坐着,前者干瘦老迈,后者壮年满脸皱纹。
“嗯,不错,这些有点太多了,那你想要做些什么呢,老村头。”局长看着分两箱装着的六百万员,一面笑着说道。
“没啥,我就想补充些那陈义的罪状,他把一些罪行给隐藏过去了,而我是来揭开他隐藏罪状来的。”村长如此说着。
“呵呵哈,老村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着什么,你那儿子的死让你耿耿于怀,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办的,看在咋俩二十多年交情的份儿上。”局长把钱拿到自己身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就有劳局长了,哈哈哈。”村长这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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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你要完成的作业,如果做不到也不要勉强自己。”洛清傅缓缓说道。
“洛老师,好的。”陈而雅点头示意。
“你的手才刚能动不久,不要勉强自己,听从医生嘱咐。”
“明白。”
洛清傅看了眼手表。
“时候不早了,我待会儿还有课,就先走了。”洛清傅说着,一边站起身。
“好的,洛老师,您去忙吧。”陈而雅抬起手轻轻挥了起来,微笑着。
洛清傅迈开腿走出病房,在临行前,他快速地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陈而雅。
洛清傅走后,陈而雅偏过头,再次阖上了双眼。
在病房上已经躺了两个星期了,连考试都没有考,除了洛老师和李冉过来的时候自己能开心一点,其它时候没事可干,只有护士过来给自己护理和医生过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天只有看着窗外不断疾驰而过的车流,陷入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现在父亲怎么样了,自己对外界的一切情况都不怎么了解,却不能置身事外,只有被推着走的份。
不过身体恢复的比医生理想中的情况都要好些,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等到身体恢复后,她绝不能在对一切都不知晓了,父亲不可能会犯下如所谓事实所言的罪状,她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那些隐情都揭开。
自打那一天后,她都是如此想着的。
且自己时常会做梦,总是梦到认识的人或者不认识的人的对话,也不知这是自己自然臆想出来的,还是那些事实中不同时刻的杂言碎语给自己所带来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