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是吧,我记得你自己是这样叫的。”在犹豫一会儿后,凡一开口。
霏没有开口回应,凡一只能看到看到她的侧脸,而其神情被肩上的随风大幅度摆荡的一绺长发所模糊,她面无表情,似乎一直如此。不过凡一此刻也没有将任何专注力放在观察她上,只是重复心中的焦虑,他忌惮她悄无声息的跟随,也尝试思考她到底要干什么,独自忍受着焦灼的气氛。
“你大可以正常回去,不必冒着在女寝区域内被里面的人发现的风险翻墙。”待风有些小了下来,霏按住那绺长发,用手指磋磨起来,细细看着,慢悠悠地说。
“你想干什么?”凡一尝试使语气保持平稳,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没什么,我只是想帮你罢了。”
“……”凡一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我想干什么,凡一不禁想到这,看着霏,身子不禁有些发寒。
“你大可以放心,我对你没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罢了,帮助受欺凌同学不是很正常么,而且你想干什么也很明显,你经常绕路躲着他们,学校里的蛮多同学们也都知道,我猜你这次又要绕路,就跟着来看看。”霏下底的眉眼看着凡一,饶是慢悠悠说着。
“你怎么敢断定他们不会来找我的?”
“因为林清玄今天下午请假了,而他那帮人也跟着请,这事传开了,不少人知道,不过你不知道倒也正常。”
“他为什么会请假?理由呢?”
“听说是家里有急事,你大可以相信我。”
“什么急事值得他请假直接回去?”
“谁知道呢,你不信我可以跑去问他班上人。”说到这,霏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语气冷漠。
这样的深究是凡一少有的,尽管很愚蠢,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没想到对方都一一回答。
那家伙不在了,怎样都好了,凡一不免开心地想着。
“好了,没时间陪你耗了,快点回去吧。”霏从石墩上下来,留下这一句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得早点回去,迟到要挨那班主任的罚。
凡一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不再看到霏的身影后,他终于开始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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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钱清玄无法抑制地大喊起来,他怒目圆睁瞪着面前低下头的大夫。
“我们对此事深表遗憾,尽管尽了最大努力,但,还是回天乏术……抱歉……”大夫语气低沉,面对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少男,不敢乱说哪怕一个字。
气氛僵持着,大夫被面前少子盯着,感到如芒在背,动弹不得。
良久,钱清玄不再看着大夫,他慢慢转头看向并排躺在病床上的父母,哽咽着,手指发颤。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昔日记忆中鲜活的面容在此刻却已呈宣告生命终结的灰白,至亲之人就如此离自己远去,突兀至极。
钱清玄一步步走向双亲的病榻,双腿发软近乎无力,似乎支撑不住身子,在靠近双亲并排的间隙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是两只手徒然地隔着白布触及死去之人已经冰冷的身躯。
这位一向蛮横习惯的混混老大感到此刻就像天塌了下来,他引以为豪的一向昂扬的红黄秀发无力耷拉,他的双眼茫然,在事实所带来的冲击中无法缓过神来。
独生子失去了他可以依仗的泰山,他无法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的泰山轰然粉碎。
门外的亲戚们一脸担忧地看着钱清玄,但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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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儿可真多啊。”陈而雅在病床上,自打几天前起她要李冉给她准备了台电视,她就开始看得不亦说乎。
如果双手能无障碍活动的话,她也想过让李冉把自己手机给带过来。
好在家里被李冉暂且接管,他每隔几天都会请人定期清洁维护,家中的器具应该无一损坏,包括自己的手机。
“目前事态已得到警方妥善管控,相关事故人员生死未知,撞击车辆司机被检测出严重超标的酒精成分,被鉴定为一场非意外交通事故。”
“因此,再次提醒大家,‘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这几个月闹了真多事啊,以前没去关注过又是杀人又是交通意外什么的,我这边的市区可真是不安宁 ,或许从没安宁过吧。
“为此,该市为减少与此相关事故发生,将在每条公路上都配备一位检酒人员……’’
这一个月真过的像做梦一样,老爸一下子就进去了,祈愿的安稳与平和不复。
“明明刚搬到那儿的时候还向我保证能解决一切,让我不用在意外边的事儿,安心做自己就好……”
“现在还算数吗,依靠久了就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蠢货,老爸实在是太了解我这个烂泥一般的性格啊……”
陈而雅盯着电视,双眼失焦。
她如同陷入回忆般,一边轻声喃喃,一边艰难的撕扯着自己曾今的日记本,上面记叙了自己三年的琐碎过往。
那是她托李冉带过来的。
离开了老爸,我还能活下来么?依靠了太久,学会了封闭,如今的我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自出事那天起已经过了一个月,陈而雅至今没有什么实感,这一切似乎是一场虚浮的闹剧,如同置身梦境,却没有醒来的可能。她的实感还停留在她认为有些豪华奢侈的房间内,那是她心灵长期依赖的寄居之所。
但人类期望中的不变本是一件极为奢侈,乃至于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她已经回忆起自己出事的种种细节,即便完全调整过来,那时的感受还有一点儿残存在心中,仿若被人把头强行按在水底,难以呼吸,而仅仅是这一点儿。她已无法想象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差到什么地步,现在她躺在病床上什么也不干也时不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不过当时毁掉一切的冲动早已荡然无存。
自己的心理状态到现在能得到极大好转也不得不感谢李冉叔叔和洛老师,他人的善意自己甚至不敢奢求过。李冉每隔几天会来探望,洛清傅则不同。
每天洛清傅都会来探病,他带着整理好的笔记给自己,知道自己不能完成作业也不强求。不过好几次的成绩单也拿给自己看过,霏这个单字名尤为显眼。
刚开始她也问过洛清傅是否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后者也表示不知道,只是接到校长电话时说一位新同学要来到他们班上,让自己安排,后来被霏主动加上了联系方式,除此之外概然无知。单字名的人固然存在,但不多,至少陈而雅不认为这是她的真实姓名。
而洛清傅绝不是借职务之便利侵犯学生隐私的人,她不想说绝不会管,除非是他的学生遇到了困难或出了事,那他决然会管,不管怎样都要帮忙。
刚开始与陈而雅认为她期望中落差很大,霏的名次很靠后。但连续看了几次成绩单后,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的每科成绩连续几次都没变过,无论考试难易,就像是牢牢咬住一样,她一开始的那种落差感也就不复存在了。全班五十几人,而她一直都是排名能靠前三,年级能靠前二十的人。不过霏是远比她要好更多的。
洛清傅也为此感到诧异,他屡次找来霏谈话,但都被对方巧妙地敷衍而过。
伴随着一阵臂膀上的疼痛,陈而雅逐渐清醒过来,电视上的节目排播早已到了后面,她发现自己竟然用力撕着自己的日记本,她赶忙放回床头柜旁。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看着撕的有些皱巴破烂的日记本,陈而雅赶忙把它放回床头柜。
接着她拿起遥控器,不停转换频道。
不久,她在早前一则对大规模恶性暴力冲突的播报中停了下来。
那是父亲还没坐牢时发生的事。
而地点正是当地,斗殴者门共分两派,一派是当地黑帮,一派是水泥厂员工们。根据李冉所说的,当地黑帮是想在一夜之间把这个水泥厂给毁了,但被厂员们提前获悉消息给拦截。
报道上把最后的结果报道为:现场血腥惨烈,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共计三百五十九人的人数,而有一百四十九人死亡,绝大多数人负伤。
这是父亲坐牢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听李冉说,父亲主动包揽了一部分责任,他本想包揽全部的,但几乎所有厂员都不同意,包括那些在斗殴中负伤的人。
陈而雅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父亲与他厂员们关系真的很好,李冉也不经意间透露他们跟好兄弟没什么两样。
可李冉没有说出最开始引起骚动的事件,只是断断续续说着一些事情,缺乏关联,多是现在偌大一个水泥厂勉强维持着的现状,他接管了厂长职位。
加上他来的也不多。
父亲本身的事自己就有很多不清楚的,了解的信息也是杂乱无章的。
直接问李冉估计也是不会作正面回答的,陈而雅能看出他对于这件事的回避态度,这是出于照顾自己情绪的考虑。
所以她只能现在在有限的渠道上了解一些信息,尽管可能让人难以接受。等康复之后她直接去厂里问吧。
不能让自己再这么闭塞了,稍微改变一下吧。
陈而雅关掉电视,不再维持着半坐的姿势,恢复成仰躺的状态,她眼神迷离,瞳孔绕着透过窗玻的光斑旋转。
凡一又怎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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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够了么?不够的话,我不介意再和你打几场官司。”钱远禄面无表情地说道,表情淡漠,一边把一个小箱子递给面前的女人。
“拿钱打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那畜生儿子对我女儿做了那种事,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满脸疲倦憔悴的女人已经麻木,但听到他这话,还是无法抑制从心底窜起的怒火。
“你们请得起律师,你们有证据吗?空口可无凭啊。”
“你!”
女人咬牙切齿,她没法反驳,也有些无法相信这个长相一脸正气西装革履的男人蹦出这种话。
“凭什么!我不管,你们必须付出代价!”女人边愤怒地嚷着,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走向这豪华大厅里摆放的花瓶,抓着它就要往地上砸。
“妈!别这样,咋们家一穷二白的赔不起的!”纤瘦的女孩儿连忙从沙发站起跑到她旁边,抓住母亲的手阻止着她,她头发凌乱,早已哭的红肿的双眼也不禁又渗出几滴泪来,声音嘶哑。
女人愣住了,坚持抗争的女儿居然在此妥协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女儿的愤怒与决绝,她无法再从女儿看到先前几个月的强硬,为了学业和生活,后者只得妥协下去,长达几月的连续败诉已让女儿心力交瘁,没有一点儿余力再去对抗。
“……”女人沉默着。
她放下了花瓶,怔怔地望着女儿。
女孩儿抱住了这位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妈受累了,但我也真的累了……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说出来……”女孩儿用微小难察的声音在女人怀中低语着。
钱远禄仍旧一脸淡漠地望着这对母女。
他旁边打扮雅致的妻子示意着他该走了。
荷青开口道:“这钱我们就放这儿了,拿不拿就由你们来选择。”
随后她挽起钱远禄的手臂,起身离开了。
这宽敞的大厅只剩下母女二人,她们抱着彼此,待过了一会儿后,她们才彼此分开。
看着摆在茶几上的那一箱钱,尽管耻辱,但她们都明白这不是给这个身无分文的家的选择题,她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在犹豫踌躇过后,最终由女孩儿主动提起了这箱钱。
……
夫妻二人走出了接待所,上了白色轿车。
“回家吧。”荷青说着。
“和我想的一样。”钱远禄语气轻快,一边开动轿车。
“这次可得给儿子好好庆祝,他这个月的几次考试全都拿了全班第一,年级也进前十了。”荷青慢悠悠说着。
“那是当然的,虽然调皮了点儿。”钱远禄说着,语气夹杂着一丝自豪。
“先给他班主任告个假。”荷青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理着自己精致平滑的指甲。
“不过现在开始得叫他把一些坏习惯给改掉了,将来可是要继承公司的。”钱远禄思索道。
“专心开车吧。”荷青道。
“好——”钱远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剧烈的声响,随后他感到整个人都上下颠倒,声音发不出来。
后座的荷青则是一头撞到车顶,冲击直接使她昏死过去。
他们的轿车被一辆失控的货车直接撞上,前者车体直接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落到了树林里,冒起黑烟。后者在撞到后车体发生了倾斜,司机脱手一头撞到车玻上,车玻完全粉碎,整个车体倒进了树林里。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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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清玄已经一连几天都没来学校了。
凡一不禁有些奇怪,估计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天他倒也是乐得清闲,可以专心学习。
但是二丫姐又怎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