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家那栋房没事儿吧。”陈而雅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会抽时间检查,没什么问题,很干净。”李冉沉声回答。
陈而雅露在外面的双手不自觉拍打了两下病床上的被子,以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她双手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但下床走路仍有些难,并且每次下床尝试都会被护士及时发现并阻止。
接下来又是无话可聊,这两人常是这样。
李冉想稍微改变下现状,但感觉实在太难了。
他明明是个沉稳的大人,他倾其几十年来从事人事管理工作的经验,却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教的机会,这位工友的女儿喜怒哀乐都不正常,而且真正被触动情绪时,做事容易走极端。
她丝毫没有同龄女孩之间会有的莺莺燕燕,因为她在学校沉默寡言,从不交友,而且她那班上的氛围极其沉闷压抑,他们那个从大城市里来的特级教师实在是有手段让他手底下的学生们被管得服服帖帖。
听陈义说她在学校里也经常遇到主动示好的同学,但每次她都冷漠相待,久而久之,她就陷入了一种无形的排挤,学校里短暂的空闲时间她也只是独自一人。
与其说她性格内向,倒不如说她过于认熟不认生,并且大多数时喜欢自己一个人,对于人际关系只想处于被动,同生人稍微交流就会让她丧失安全感。
凡一同她相处了十余年,天天主动来找她,她们才能这般相处,最开始几年她对于凡一也只是爱答不理。
因此,她只有凡一这一个朋友,但他们彼此也像亲人一样。
李冉倒也不觉得他们两个会早恋,一次过年去陈而雅房间里时,无意中翻了一下她的笔记本。
他得到了一个让人有些惊讶的信息,但最终也并不多说什么。
他们两个关系能这么好,李冉倒也觉得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他经常能在检查厂里作业的时候看到过来打零工的凡一妈,有时在田埂上散步也能看到。
他和凡一妈经常聊天,后者常对儿子的处境感到担忧,但也无可奈何,李冉也因此知道了凡一和陈而雅在学校相同的处境,而凡一的家庭,李冉在主动了解了后,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
那小子肯定也经常和她聊到自己的家庭吧。
两个喜欢在孤独中构建界限的人都需要彼此的陪伴。
午后温然安谧,窗外的阳光撒进房间内,溢满每一个角落,车流稀疏,老梧桐树由风而动,掺杂枯黄的新叶与旧叶或摆荡或飘飞地空,发出稀稀疏疏的音响,枝叶交杂于房内窗外都投下斑驳之影,空气中可以看到几粒光点,灵动沉跃。
沉默在这种氛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不过李冉今天不是为了说些琐事来的,他想表达一下自己亏欠的歉意,以及一点疑虑。
“那天突然朝你发火挺对不起你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理由吧。”
“嗯?”陈而雅歪下头。
没等李冉开口,陈而雅就立马后知后觉什么似的,自己接上下一句。
“还能有什么?是我对老爸他状况的不闻不问,是我自身烂泥般封闭的性格,是你对至交好友深陷窘境的无奈,对于当时现状的愤怒,是突如其来不得不承受的高压。”
李冉拿起了旁边的凳子坐在了陈而雅的旁边,这让陈而雅有些想不到——他一向都是站着的。
李冉看着那双带着点暗沉的褐色双眸,沉声开口道:
“有些是这样,而我当时把你认作你是个逃避事实坐等事情发生的人。”
“逃避事实吗,完全可以这样说呢。”
“我当时之所以一看到你就发作,主要是看到你一脸逃避事实还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模样生气,而之后你出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你问过你爸,但他不肯告诉你,他太懂你了,深知你不可能主动探究,让你避免为当时厂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闹情绪,这些是肯定的。但有一个最大的疑点,你爸刚出事起第一天没多久我就派人来跟你说情况,我就是深知道他之后不可能会和你主动说起才派人来的,你当时是否拒绝我派来的人开口跟你说你爸的事呢?”
“你当时有派人来跟我说情况?”
“看来是了,我记得一直自那天起我就一直派人来你那儿跟你说情况,而派出去的人回来跟我一直跟我说,你,拒绝交流。”
“哈?”陈而雅冷淡的表情透出些不可思议。
“我当时由于太忙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没法亲自去你那,直到你爸入狱那天,我才有了些时间,当时我去你学校就是先接你回去,在跟你说些必要情况,不过太心急了,晚点或许你就不会做傻事了。”
“或许吧,但是,那天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我那个邻居以外的人来找过我……”陈而雅这么说着,猛然想起了霏的一句话——“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在交谈的时候突然就被第三者打扰。”
“你的反应已经让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我当时就在想,我连续派人十几天你怎么着也不至于连续十几天拒绝交流,你至多拒绝四五次,是否是我的人没有按我的指令去执行,随便应付两下回来报告,但这样不对,派的那人虽然有点小贪财,但不懒,在重要事情上不会马虎,所以一定有人从中作梗。”李冉略有些严肃,他慢慢说着。
“那天过后,我的邻居每天都会不定时来找我,送我点小物件,而最开始,她送了我一大袋东西。”陈而雅低头沉声说道。
“我当时每天也是不定时的。”李冉语气又严肃了几分。
“这样么。”陈而雅慢慢说着。
“之前我还不确定,但现在我知道就是她了,你的那位突然搬来的邻居,你在康复后断绝和她的来往,我给你安排别一个住处,无伦她想干什么,你得先远离她。”
“还有……”李冉想继续说,却被兜里响动的手机给打断了,他无奈地接听起来,短暂一分种后。
李冉叹了口气,这位发须密植,历经沧桑的男人又疲倦了几分。
但不待片刻 ,他踢开椅子起身甩门冲了出去。
又是事态紧急么,陈而雅想着。
好几次都是这样。
陈而雅调整身位,再次把头埋回枕头,闭了眼。
约莫十几分钟,陈而雅听到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护士么?显然不是。
陈而雅睁开自己的双眼,看清楚来人后,陈而雅的眼皮一连抽动了好几次,嘴唇微微翕动,额上青筋显露,眸子里泛起若有若无的泪花,但很快不留迹影。
霏微笑着与她对视,双眼掩映在前刘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