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远预期中鱼幼初愤怒、难堪、阴狠的神情一个都没出现，少女坐在远处，脸色无悲无喜，随意说着，“嗯，然后呢。”
“公子，你有罪！”在“罪”这个字上，裴行远着重强调着，他不信鱼幼初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他也不信鱼幼初真的如她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那可是仙朝，真正意义上的正道第一宗门，自十盟建立以来就稳居十盟之首的庞然大物。
“我怎么不知道。”
裴行远有些着急了，这可是今天要与鱼幼初用来谈判的东西，怎么可能任由她胡搅蛮缠，他一字一句说道：“昨日德道宫在十盟挂职的长老亲自传来消息，仙朝听闻罪人鱼姬出现在麓府学宫，违背了他们给你定下的枷锁，所以要发起一场审判。”
“他们要审的是鱼姬，与我鱼幼初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怎的，鱼幼初脑海里突然间蹦出这个冷笑话，并且心口一致，当即说了出去。
就在裴行远终于要受不了，即将爆炸之际，鱼幼初抬了下手，“好了，我就是讲个冷笑话而已，你没必要这么生气。”
裴行远沉默无语，他在心底发誓，如果以后还要与鱼幼初打交道，他说一千道一万都不会出这个头，这位自认为情绪还算稳定的年轻修行者再次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一方唯一的要求：
“府南湖刺杀，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鱼幼初点点头，“谁呢。”
“魔门那个妖女主导的这次事件，”裴行远死死盯着鱼幼初的双眸，“对魔门而言葬花谷之难不算完满，这是那个妖女的报复。”
鱼幼初眼帘低垂，“那个妖女心思如此幼稚？”
“是单纯的恶，魔门做事目中无人，我们正道早晚要铲他们！”
听惯了类似的评价，鱼幼初心里已经很难生出什么波澜，她便回了一句“可以”。
“作为回报，德道宫会为公子洗罪。”
鱼幼初哑然一笑，“不必。那是鱼姬的事，与我无关。”
她其实还想说点别的，可身旁小姑娘已经明显坐不住了，她干脆结束了话题，送客离开。
“鱼姐姐，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爹爹会为你洗罪呀！借此机会，我们原本可以再狠狠敲他们一笔！”
鱼幼初敲了下素笑笑的脑袋，半分宠溺半分指教，“少动这些歪心思，你是小宫主，大气一点。”
少女怀诗，素笑笑就该一直天真烂漫，所以鱼幼初有些事并不打算告诉她。
比如桃夭与她的谈话；
比如裴行远送来的所有诚意她都不会收下；
比如她不打算遵守与裴行远的这桩生意。
裴行远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府南湖刺杀一事必须有人付出代价，鱼幼初揉了下素笑笑的脑袋，下定决心。
……
……
作为春闱的最后一道程序，即将开始的仪式很是重要，素笑笑拖延了许久还是回到临水小院。正如春闱开幕时，落幕时素笑笑也需要与素衣居士一起落座云端之上。
鱼幼初拂平衣服褶皱，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武服后坐下入定。
少女取来巾绩随意挽发，一直到月色渐明，她便再次推门而出。
玄妙神秘的气韵随着门开四散逃逸，周府小院里总是放在桌上的那支新梅闻韵而颤，枝旁再度开花一朵。
乘着月色破境，还算完满。
鱼幼初做完桃夭吩咐的这件小事后收敛着浑身气息，于月下纵横偌大寻道宫。
踏足元婴的那一刻起，她便感受寻道宫某处传来一道召唤。
拐过数个街口，鱼幼初停在一座偏僻、半衰半弃的宫门前，以特殊的节奏叩门，静静等待数息，一名老妇推开门，将鱼幼初迎了进来。
此地熏香缭绕，昂贵布帛随意摆在通道两侧，墙面挂着缝制精巧的订制衣物，两人一路走到最深处。
鱼幼初坐下，老妇便跪下。
“老身等了殿下多时了。”
鱼幼初没让她起身，即便从小到大如此十几年，她还是不太习惯有人跪伏在自己身前。
“她又提前料到了吗。”
提到“她”，老妇身子激动颤抖起来。
鱼幼初叹了声气，“你负责麓府学宫事务许久，可知道近些天有没有我宗弟子前往平州。”
“回殿下，无。”
“麓府学宫有联系过我宗么。”
“亦无。”
鱼幼初点了点头，与自己所想一致，她想了想，便道，“既然她知道，那就将我要的东西给我。”
老妇取出一封纸，等鱼幼初看完后便点燃一烛火，烧为灰烬。
合拢宫门，鱼幼初一个人踱步到沉蛟湖畔，望着天上孤悬清冷的月，沉默许久。
那封纸内容很简单，与她本来要做的事并无违背，甚至一致。
她不想掺和修行界事务，只想为素笑笑鸣不平，只是这一鸣，终究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扛起“魔门复兴、颠覆正道”的重任。
纸上除了几个名字，便只留下一句，“今夜之后，恨你的人又会变多，大概因你引起葬花谷之难，又造成学宫之变。”
鱼幼初对此是无所谓，恨她的人多了去了，谁让她是魔门妖女呢。
……
……
鱼幼初在湖畔站至东方微亮，她便径直跨越红桥走向德道宫。
察觉到鱼幼初的气息，湖面之下鱼群被蛟龙驱赶，随着她的步伐抱团而游。
与朝阳与鱼群同时出现的，还有兴高采烈跑来的小姑娘。
她一跳一跳来到鱼幼初身旁，有些遗憾，“我今天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还打算叫姐姐起床呢。”
“辛苦你了。”
确实辛苦，若没有什么事，素笑笑能睡到正午，天微微亮就已经出现在红桥上确实难为她了。
“不辛苦不辛苦，”素笑笑有些羞赧的嘿嘿笑起来。
两人并肩，迎着清晨有些凉的风散步。
快要踏入德道宫时，小姑娘突然很是懊恼的叹一声气，鱼幼初扭过头看她。
“今天起太早啦，脑袋笨笨的。”
鱼幼初摇头，“这件事与起得太早无关。”
素笑笑狠狠剜了鱼幼初一眼，才道，“起这么早真是辛苦我了，姐姐有补偿么！”
小姑娘眨巴着眼，各中意思不由分说。
若是以往，鱼幼初会顺从她、牵着手走出红桥，但这一次她却拒绝道，“笑笑，你要学会接受没有补偿的辛苦。”
素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脑袋没说话。
鱼幼初最后还是没忍心，任由素笑笑勾起自己的小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