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初平静起身，向云端之上的那位抱拳致礼，轻声说道，“葬花谷鱼姬，参见素衣居士。”
围观诸人安静瞬间，喧哗瞬间，再一次安静。
纵使全场所有人都知道鱼幼初就是鱼姬，可碍于仙朝赐下的那桩罪，所有人都无比默契的将这两个身份分割开来，这还是鱼幼初来到麓府学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称自己为鱼姬。
当她如是自称时，仙朝代表终究坐不住了，他蓦地坐直，看向列席诸位中的仙朝之人，真气成声传递着什么。
另一边严肃点头，弓着腰倒退离开仪式。
墨棋自然注意到仙朝代表的动作，他小声冷哼一声说着，“张长老这就动气了？”
仙朝代表冷笑一声，“仙朝内务，墨副宫主有何指教？”
墨棋紧皱眉头，于情于理，他都是站在素笑笑这边的，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笑笑是站在鱼幼初这边的，说一千道一万，他终究是护短的，连带着对素笑笑的宠溺尽数延展到了鱼幼初那儿。
这算是两大宗门之间的交锋，他作为副宫主不好护短护的太过明显。
素衣居士等云下一切嘈杂停息，才说出第二句话，“根据此前契约，我宫派人保护葬花谷，葬花谷则将玄道饮冰葬花真经交给我宫，也就是说，学宫是花经的正统继承者，是否？”
鱼幼初点头，“是。”
“甚好，”素衣居士的目光垂落在素笑笑身上，“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件小事，有人以花经袭击素笑笑，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葬花谷做的。”
“绝无可能。”
“噢……”素衣居士拉长尾音，“那会是谁呢。”
杨正端坐在小莲叶上，用尽全力压制正在加速蹦跳的心脏，他双手握拳死死盯着鱼幼初的背影，期待她说出约定的那个名字。
鱼幼初抬起头，“会是魔门吗？”
杨正猛地睁大双眼，他差点压制不住突然迸发的喜悦，紧攥的拳头终于舒展开来。
素衣居士并未开口，他仅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鱼幼初忽然笑了下，自问自答，“我觉得不是。”
轰——
杨正坐直身子，怔怔看着巨大莲叶中央那道渺小纤细的背影，脑子突然有些混乱，他下意识想要看向某个方向求助，扭头的瞬间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
“哦，为何不是？”
鱼幼初挥挥手，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召出一片风雪，她静静等候着雪花沾落满头青丝，向素笑笑眨了下眼。
虽然此前并没有答应小姑娘，但既然她喜欢看风雪，便给她看看吧。
“众所周知魔门所修功法损人不利己，稍一松懈就会反噬自己，诞生心魔。然而花经必须由纯澈道心之人修炼，凭借四季风光，在自己道心里种下花种，以真气滋养，直到开花。”
“这份开花过程并不漫长，但对道心稳定的要求尤其高，若有邪念，所召之风雪都会被污染。”
“所以依照魔门秉性，必然练不成花经，哪怕魔门之中真有人能练成，也不至于落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鱼幼初静静说着，一番话几乎把在场之人骂了个遍，唯独偷偷夸赞了番自己。
魔门之人歹毒，府南湖刺客无能，唯有魔门且将花经修炼至大成的自己，是厉害的。
一想到这里鱼幼初不免有些窃喜，她好像无师自通突然间学会了骂人，她多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素笑笑啊，可惜这种秘闻实在不方便主动诉说。
素衣居士低垂眼帘，突然觉得鱼幼初看起来顺眼了许多，至少比牵着素笑笑那时要顺眼，“那鱼姬你觉得是谁。”
鱼幼初想着从老妇那儿拿来的信，上面白纸黑字写下的几个名字，摇摇头，“谁的花经练的最好看，就是谁。”
鱼幼初抿着唇，目光落在德道宫年轻一辈的那一片小莲叶上，迎着裴行远一行人愤怒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我看德道宫裴师弟的花经就打得很好看。”
裴行远一拍大腿，蓦地站起身，他怒视鱼幼初，“鱼姬，你不要血口喷人！”
裴行远是真的生气了，他的确打心里瞧不起素笑笑这个小宫主，惫懒、散漫根本不像一位修行者，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刺杀她。
莫说德道宫，整座麓府学宫弟子不是看着素笑笑长大就是与她一同长大，在各自长辈师尊的浸染下，明面上都是宠溺着素笑笑的。
他只是觉得素笑笑德不配位，并非觉得素笑笑该死。
麓府学宫以儒学浸润道心，更是看重这点，他们怎么可能刺杀素笑笑？
他们不过是想鱼幼初主动放弃府南湖刺杀救素笑笑之命的功劳，让德道宫与寻道宫回到同一起跑线上，虽然所有人都明白，当两宫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便意味着德道宫是优胜者。
“既然你们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以各种方式交给我众多诚意，叮嘱保持中立，与寻道宫保持距离。这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自然是为了素衣居士飞升后，麓府学宫未来的一百年，德道宫未来的一百年；至于为了谁，除了素衣居士唯一的弟子还能是谁？
可这些话他根本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这种心思当然远远比不上刺杀宫主之女歹恶，可这种同门的围堵攻讦……也着实丢人。
其他弟子的委屈与裴行远不无区别，大家都只是站在德道宫的立场上为了整个麓府学宫而努力，他们有什么错？
眼睁睁看着曾经落寞的麓府学宫在这百年里重新崛起，谁又不想将这份成绩延续下去呢。
难道素衣居士离开后的麓府学宫还能保持两宫并行的团结，靠寻道宫？
不可能的，唯有德道宫有此资历。
“我知道了，”
一名女弟子站起身，将自己心头积怨徐徐吐露，“一切都是魔门的阴谋！”
鱼幼初睁大眼，她竟有些无语。
她在想这些正道弟子到底与魔门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事到如今都还能将话口拐向魔门。
你们为什么就想不到是自己被人利用了呢？
她倒是不生气，毕竟作为妖女从小到大被人骂了十几年，她一直都是释怀的。
真是咄咄逼人的正道，宽宏大量的妖女。
“为何？”
鱼幼初问。
女弟子一咬牙，大声说道，“鱼姬涉嫌勾结魔门，这可是仙朝盖棺定论的重罪，如果说真有谁与魔门有染，那只能是你，鱼师姐！”
“魔门已经造成了葬花谷之难，如今还想利用鱼姬这个罪人挑起麓府学宫的内乱，这时机难不成真有这么巧合吗？！”
此言一出，所有观礼过春闱那一场风雪的人都想到：鱼幼初在杨正身旁绽放几朵梅花，可是夺走了他的寿元，这种手法，哪怕真是花经本身办到的，这种功法真的与魔门有区别吗？
更何况，从未听说花经有这种能力！
“说得好！”
仙朝代表坐不住了，他怒拍双掌，径直看向葬花谷代表，“李长老，你也算是葬花谷的老人了，在花经上也有不菲造诣，不知你可曾听说花经可以夺人寿元？”
葬花谷代表幽幽一叹，她有些不敢看鱼幼初投来的目光。
如今葬花谷主昏迷不醒，恐怕时日无多，整座葬花谷都被其余九大宗门分割放血，缺少大乘期高手的葬花谷已然岌岌可危，如今已经经受不住仙朝哪怕一丝一毫的愤怒了。
为了剩下的长老弟子，她根本没有资格去保护鱼幼初这个被革除“弟子册”的年轻弟子。
更何况……她的确不知道花经能吞人寿元。
在仙朝代表的再三追问下，她最终摇摇头，紧闭双眼叹道，“至少，我从未听说过。”
鱼幼初收回目光，脸上无悲无喜，她只是抬起头看向云端之上的那位。
素衣居士曾说，在花经一事上鱼幼初辨清麓府学宫与魔门之差别，他便会在春闱上帮她洗罪。
她是辨清了，现在轮到素衣居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