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普妲是被巨响的轰鸣声惊醒的。
眼前是不认识的木制天花板,身上盖着暖和的毛皮毯。能闻到淡淡的药草味,是和平与安全的味道。
不远处有个男人正挥舞着铁锤敲打着什么,那正是轰鸣声的发源地。
好温暖……
艾普妲心里暖洋洋的——看来是被救了啊,等会得好好感谢感谢他。
正想翻身睡个回笼觉,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事实却让她寒毛直竖,顿时睡意全无。
那个挥舞着铁锤的男人,没有任何魔族该有的特征。
是人类!
自己正身处于人类的居住地——意识到这点后,毯子也不暖和了、药草味也变得危险十足、那一声声轰鸣更是像催命钟似的敲在艾普妲的心上,让她止不住发抖。
我要被卖到奴隶市场吗?啊啊,衣服也被换了,这个人类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难道我已经被玷污了?
艾普妲万念俱灰,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奴隶,每日每夜忍受鞭打与折磨,与牲畜同一地位的悲催结局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一定要逃出去!
也许是上天怜悯,艾普妲发现了自己被脱下来的外衣就放在床头柜上,口袋里装着那把跟随了她一辈子的短刀。
那个男人正在打铁,还没注意到她,这是大好机会。
艾普妲屏气凝神,在铁锤敲打的节奏中慢慢将手伸向外衣口袋……拿到了!
熟悉的冰冷触感顿时让她安心许多,她捏紧了最后一丝希望,弓着背慢慢站起身来,然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狠狠地朝人影刺去!
去死吧,肮脏的人类!
没想到那人只是一动,就侧身闪过了艾普妲的攻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艾普妲抓着短刀的手便被一股巨力钳住,剧痛使她下意识松开了手,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可恶!他早就注意到了吗?力气太大了,难道是增强体质类的魔法?
“你的呼吸声一直比较均匀,但是刚刚停了。”
他还在给自己提建议!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还没完呢!
艾普妲用脚趾熟练地夹住掉在地上的短刀,只是轻轻一甩便将其甩到还能活动的那只手上,然后反手朝男人的脖颈处刺去。
这招是艾普妲的得意绝技,让别人以为胜券在握时反手来上一刀,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躲不掉。
没想到男人将艾普妲的手直接一拉,一股巨力让艾普妲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短刀也掉落在地,男人只是轻轻一踢,就将短刀踢到了艾普妲捡不到的墙角。
完败。
这真的是人类吗?
艾普妲绝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深知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与技巧在这恐怖的巨力面前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艾普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
男人什么也没有对艾普妲做,重新回到火炉面前,拾起铁锤又开始旁若无人地打起了铁。
不会害我?
一个人类,竟然不会害魔族?
难道,这个人类对艾普妲……一见钟情了?!
艾普妲曾经在旧书店的老爷爷那里读到过不少人类与魔族产生感情的小说,但无一例外都是以悲剧结结尾。
这是孽缘,孽缘是没有好结局的——艾普妲似乎已经看到了面前这位人类在围剿中牺牲,自己将刚出生的孩子藏到人类的村庄,然后慷慨赴死的画面了。
一定得在这里拒绝掉!这么悲惨的结局绝不能发生!
正当艾普妲思索着该如何拒绝面前这位男人的告白时,他又补上了一句。
“我是半血,这里离人类的村庄也很远。”
半血?
半血……
原来是半血啊!
她听说过,半血是人类与魔族孽缘的产物,他们不受双方任何一方待见,是被世界抛弃,一生都在躲藏的可怜孩子。
刚刚竟然对救了自己的他下了杀心,艾普妲内疚地低着脑袋,走到墙角将短刀捡了起来。
“对不起……我刚刚还以为你是人类哪。”艾普妲心虚地找着话题,“恩人,你叫啥名儿哪?”
“拜特。”
“拜特,真是个好名字哪。那个,恩人哪……”
“我不是你的恩人,既然醒了就快走,从哪来回哪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要是对别人说起这个地方,无论多远我都会过来杀了你。”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难道半血都是这么难相处的吗?艾普妲讪讪地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处境说出来。
“其实……”
“拜特先生,我把驱寒茶带来了,你准备一下……”
屋门突然被打开,一位穿着破大衣的少女闯了进来,直接进入了艾普妲的警戒范围,艾普妲甚至能看到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已经醒了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艾普妲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身上散发着艾普妲最讨厌的魔法的味道,这次没错了,绝对是个人类!
这个距离,就算刚刚那位半血也绝对闪不开。
艾普妲捏紧短刀,计算着该从哪个方向刺过去,身后的声音却硬生生将她的动作逼停。
“她才是救你的人,把你从雪地里背回来,换衣服,涂药的人都是她。”
艾普妲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话中的意思,但拜特的语气却让她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那仿佛是一头低吼的奇美拉,如果她稍有动作,血盆巨口便会朝她撕咬过来。
救我的……是人类吗?
艾普妲这才仔细看向面前这位少女:那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阴霾,一看就知道她并未抱有恶意。宽厚的大衣更显得她瘦小了许多,像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麻雀,对任何人都造成不了威胁。
不行!不能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说不定她用那人畜无害的外貌骗了不少人,然后诱骗他们喝下有毒的药水。
至今为止已经有超过数百人死于其手,传说中的麻雀魔女参上!
一股清香弥漫在小屋内,甜丝丝的味道钻进艾普妲的鼻子里,让她警惕的神经也放松了几分。
艾普妲这才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候,拜特早就将麻雀魔女那可疑的花草放进了木杯子里泡了起来,还毫无防备地嘬了一口。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说半血天性警惕,谁都不会相信吗?怎么这么轻易就喝人类带来的东西?
“拜特,拜特!”艾普妲盯着正在准备杯子的麻雀魔女,扯了扯坐在火炉旁的拜特。
“这可是个人类诶!你真不怕她在茶里下毒哪!”
“她要是想害你的话你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呼——”
艾普妲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杯冒着香气的茶叶已经端到了她的面前。麻雀魔女笑眯眯的看着她,似乎是在说:“喝下去还是死,只能选一个。”
行吧,大不了就是一死。艾普妲眼一闭心一横,接过杯子就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麻雀魔女期待地看着艾普妲,似乎是在确认药效还要多久才能发作。
意外的还不错。
“嗯……”
艾普妲又嘬了一口。
“好喝。”
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口飞翼族老爷爷开的茶铺子。
这个人类是好人类。
听到自己带来的茶叶被认可,麻雀魔女肉眼可见的开心。
“是吧是吧,拜特先生还说什么一般,把我弄得都没有自信了。我叫贝尔蒂斯,你叫什么名字呀?”
“艾普妲。”
“艾普妲呀,你现在虽然在人类国家的领地里,但拜特先生这里是安全的。我们不会把你送到军队里的,你可以放心啦。”
这个人类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却用这种对小孩子的语气来对艾普妲说话。
但艾普妲竟然出奇地并不反感,反而心里暖暖的,有一种将所有憋在心里的苦水宣泄出来的冲动。
应该能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她吧。
“其实……我现在正在被十多个魔族国家通缉,已经没办法回去哪。”
“通缉?”
拜特跟贝尔蒂斯都惊讶地看着她,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就算是全世界,跟她一个处境的人估计也没有吧。
爱普妲喝了一大口茶,坐在劈啪作响的火炉旁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是一名义贼,你们知道义贼吗?就是那种偷坏人的东西送给好人的贼……虽然这么自称,但是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一个小盗贼哪。
“大约两周前吧,我听说所有魔族的国王都会去博罗特国开会。你们知道博罗特国吗?它在魔族国家的地位就相当于一堆人中最厉害的那几个之一。
“到时候大半部分军队都会被调到会议现场,宝物库的安保就会相对松散些。所以我准备干票大的,在会议当晚从宝物库偷点宝物出来。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在宝物库里发现了一个密道,我钻进去才发现那条密道竟然通向那些大人物开会的会议现场。
“没等我听几句,其中一个人就把我发现了。还好我赶紧缩回了密道,从宝物库顺了几件趁手的东西就离开了,现在想想心里还在冒汗哪。
“没想到,当晚城里的军队就跟备战似的把整个博罗特首都给封锁了,在关卡处拿着我的画像一个一个盘问。幸好我察觉到不对劲,从小路逃跑了。
“结果不到两天,几乎所有魔族国家都发布了通缉令,说我是个行刺国王未遂的刺客,我到哪儿哪儿就通缉我。虽然说太过刺激了,但我算是体会到了世纪大盗的待遇哪。
“然后我一直被追啊追,每次都能侥幸逃跑,但在佛斯差点就被抓住了。我慌不择路地在雪地里到处跑,最后一头栽到雪里,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
艾普妲一股脑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倾诉了出来,连茶快凉了都没有发觉。
“魔族不可能用那么多的兵力去追杀一个小毛贼。”拜特略有所思地吹了下茶叶,“关键就在于你那天晚上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到哪!他们吵吵嚷嚷的谁稀罕听哪!但这么一说,我确实听到说过他们说什么东西。我想想,好像是……
“厄斯女神将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分娩……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