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有些心不在焉地提起笔,在未完成的设计图上落下。泡澡可以消除身体上的疲劳,但精神上的疲劳不减反增,这让她很难打起精神来画设计图,现在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这并不是凑的问题,朝日心知肚明,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须走下去,无论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次这样的情况,都要从容面对。尽管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隐藏性别实在是太劳神费心了,以至于她没法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绘画上。
露娜和尤希尔现在应该在坚持每天的练习,她们那样拥有更高才能的人都在努力,自己怎么可以拿很忙很累当借口逃避。朝日努力说服自己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今天起码得画出一张设计图才行。
“本来我还想着带你去露娜那里请教,但你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去了恐怕也会被直接赶出来。”朔月画好了一张设计图,看看朝日的桌前却没什么动静,不由得皱起眉头,询问道,“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实在抱歉,朔月小姐,今天我实在是过于疲惫了。”朝日回过神来,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把这张设计图画完我就回去休息,不会浪费您和露娜大人的精力。”
“是吗。”朔月仔细打量着朝日疲惫的脸色,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现在的朝日给她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哪里不对劲。
朝日挣扎般地挥动画笔,总算是完成了这张设计图。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挺直了平坦的胸膛……
等等,平胸?朝日终于察觉身体哪里不太对劲,混沌的大脑骤然惊醒,脸色变得惨白:自己把胸罩忘在更衣室了!
入睡的时候朝日当然会脱掉胸罩。被别人发现胸罩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在于胸罩里面还有两个用于把胸部伪装成C罩杯的胸垫。猛然察觉了这个事实,朝日僵硬地转动头部,对上了朔月若有所思的眼神。一时间朝日如坠冰窟,现在她只能暗暗祈祷朔月不要起疑心,就当自己好面子垫的,千万别想到性别方向上去。
“我说,朝日,就算对身材没有自信,也不必垫那么多吧。”朔月失笑道。她并不觉得平板的朝日有什么问题,朔月自己就是飞机场,只觉得这样的朝日很正常,顶多是与平时的印象略有不同,身上的气质是完全没有改变的。
“嘛,不过给别人发现了确实是件麻烦事,你既然都垫了这么久,恐怕对自己的身材很自卑吧。”朔月宽慰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的小秘密我知道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平胸也挺好嘛,对自己的身体要自信些。快去拿回来吧,你是最后一个洗澡的,应该不会有人去浴室了。”
太好了,她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朝日松了口气,朔月不知为何坚信自己是女生,就算在发现假发、指出真名、从凑的口中得知了游星的消息后,她的观点也没有丝毫改变。
朝日在心里重重感谢朔月,快步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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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上备用的胸罩。发现自己身材问题的有一个朔月就够多了,她可不敢保证下一个发现问题的人会像朔月那样坚信自己是女生,以至于到了偏执的地步。
是的,朔月的行为在朝日看来堪称偏执,她似乎是认定了“朝日是女生”再去为所有问题给出合理的解释:自己带了假发和胸垫,朔月认为这是自己对身材的不自信;真身游星的消息被凑透露,朔月认定游星就是女生,而凑要么误判了游星的性别,要么有不方便透露的那种倾向。
有时候朝日甚至怀疑朔月是不是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真身,只是为了满足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才没有公之于众。但回想起最初相遇时那个哭泣的孤独身影,还有她这几个月以来持之以恒的帮助,朝日放弃了这个猜想。她想不明白朔月的思路,但她很感激朔月的帮助,两人从未将彼此的秘密透露给他人,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系着两人的关系。
在与凑洗澡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都没有来找自己,应该是没有发现遗落的胸罩吧。朝日默默安慰自己,以凑的性格要是发现了应该会找过来的……不过也说不准,也许凑会顾及自己的面子,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悄然离去。
朝日下意识地带好胸罩,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啊,自己终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要带胸罩这个事实,甚至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真是不幸,男生的思维模式渐行渐远,乃至于被遗忘在了角落里,朝日一时间有些感慨。
来到浴室的朝日心里一沉,自己的胸罩并不在更衣室,而是放在待洗衣物的架子上。果然还是被凑发现了自己在用胸垫了啊,不过既然她没有声张,这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顶多在凑眼里自己是个逞强的飞机场,不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不过,这事情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朝日皱起眉头,朔月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她的保密意识很好,需要她保密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但凑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她不小心跟露娜提了一嘴,事情就复杂化了。
露娜很在意自身体型,如果被她当作平胸同伴后绝对会有事没事拿这一点欺负自己,而以露娜光明磊落的性格绝对会闹得众人皆知的。联想到这个可怕的前景,朝日打定主意要去凑的房间一趟,不仅要感谢她帮自己收拾好了要洗的衣物,还得拜托她千万要保密。
“凑大人,深夜打扰十分抱歉,我是朝日……”打定了主意,朝日快步来到凑的房间前,出声问候,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凑大人,我是朝日……我有些话想和您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朝日不由得有些焦急,难道说凑现在已经入睡了吗?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凑将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了风声。
房间里怎么会有风声?今天的风确实格外地强,但这样一来,开着窗户睡觉就不太合情理了,连隔着门都可以听到风声,房间里应该相当地吵,这种环境下应该睡不着觉的。
朝日试着转了下门把手,门没有上锁。咬咬牙,朝日下定决心一定要排除隐患:“凑大人,我能进来吗?抱歉我先失礼了——”
凑的房间空无一人。灯还亮着,窗户也敞开着。她是去上厕所了吗?可就算如此也没有理由一直开着窗户。朝日心中涌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也许是凑体内顽皮少女的血液躁动不安,以至于她突发奇想在公馆墙壁上玩攀岩。
“凑、凑大人——您在吗?”朝日甩出了那个荒诞的想法,一边满怀歉意走近敞开都窗户,一边用稍大的嗓门超窗外呼喊。
“哎呀,朝日?”窗户外面果然传来了回应,然而出现在朝日面前的是一副让她始料未及的场面,凑爬到了一棵树上,探头看向屋内,“怎么了?你来我房间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凑在公馆外,视线却和自己在同一个高度啊……朝日按耐住吐槽的欲望,解释道:“我有话想跟您说所以来房间找您,但却没人回应……那个,这么晚了您都在做些什么啊,凑大人……”
“啊,这样啊,抱歉啦,我现在在爬树。”凑的语气很欢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和你在浴室分开后,我一直在房间里写信,然后觉得有点累了,就想稍微放松一下。但在我开窗户想要通通风的时候,风比想象的要大,于是信被吹走了,挂在了这棵树上。我手边没有能够得着的棍子,于是就想着直接过来拿。”
“不可以的,太危险了凑大人,请您赶紧下来吧!”朝日忧心忡忡地看着树杈上的凑,很是担忧。
“没事没事,我从小就擅长爬山,家里也是做运输的,上上下下拿东西是我的特长哦。”凑笑着回应道。
“您的攀爬能力和家里的行当恐怕并没有什么关系。总之请您快下来吧,晚上爬树太危险了。”朝日劝谏道,“明天早上让我们来帮您取下来吧?”
“不、不,这可不行,我就是因为不想交给别人去做,所以才亲自来拿的,而且要是晚上下雨的话就遭了。”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朝日的提议。
“我怕的是您都身体有个什么闪失,”看着随着树杈摇晃的凑,朝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拜托您了,请您下来吧!”
“不行就是不行嘛,是你的话我也就不保密了,这是我写给小游的信。”凑的话让朝日愣了神,“至今为止我都忍着不去写信,可我刚才在听了你的话之后,就突然有好多话想和小游讲……看你好像现在也在跟小游用书信联络,所以我想拜托你一起寄过去来着。”凑的神情很认真,“这封信如实包含着我现在的心意。我不想弄丢它,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差一点点就够着了,拜托你别拦着我。”
“您求我也……”朝日回过神来,“我、我明白了,总之我会先去您那边,所以请您下来吧。”
没等凑回答,朝日就飞奔出了房间。她知道,现在这个状态的凑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的,总而言之自己得赶紧到她身边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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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踮起脚尖在走廊上穿行,一路来到庭院。虽然早有预料,但朝日仍然幻想着凑可能会答应自己下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朝日抬起头,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凑的身影,身处树根的时候反而比在房间窗边时距离凑更远。
现在朝日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凑下来的时候平安无事了。调整着站位,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还能充当一下缓冲,这棵树只比二楼稍低一些,要是就这么落下来撞到地面,恐怕会骨折,乃至会有生命危险的。
“唔、唔……还差一点。”朝日提心吊胆地看见,凑甚至放开了一只手直直地往前够,“嘿!呀!嘿咻!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凑大人,求您了快停下——”朝日按耐不住自己的声音,凑的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凑的手指碰动了信纸,随后它飞舞到了空中。在一阵风过后它一度往高处飘去,随后又缓缓落下来。仿佛是风在送信一般,朝日伸出手,信纸飘落到了掌心。
“您的信……是这个吗?”朝日举起手来,有些不真实感。
“朝日,接的漂亮!我现在就下来!”头顶传来了令人安心的声音。
眼看着凑终于要从危险中脱离了,朝日放宽了心,注意力转向了信纸,喃喃道:“这是给我的信啊……”
失误在这个瞬间悄然酝酿。或者说在安心感、侥幸心理和好奇心的共同驱使下,朝日的目光移向了手中的信纸,开头的第一句映入她的眼帘:“好想再见到你”……
“啊!”凑的声音明显慌乱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打算从树上下来,“朝日,你先别看啦!至少得让我再检查一遍内容——”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凑的手在空中挥舞,她只顾着往下看,没能抓住下一根应该抓住的树枝,身体失去了平衡。注意到凑将要失足坠落的那一瞬间,朝日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凑摔落的位置,扎稳双脚张开双臂,准备承受坠落带来的冲击。
伴随着耳边传来凑的惊呼,还有双臂肌肉近乎撕裂的冲击,朝日重重地倒在地上。她顾不上关注下半身的阵痛,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成功接住凑了。
对了,凑!虽然是接住了,但她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此时正双目紧闭。朝日连摇晃都不敢,生怕让她受伤,只能紧紧抱着她,轻声呼唤:“凑!凑!醒一醒啊,你听得到吗?”
凑传出一声微弱的喘息,但还没有苏醒。朝日很是慌张,贴着她的耳朵拼命呼唤:“你快醒醒,我就在你身边……直到你醒来为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拜托了,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呜……”凑发出了类似呻吟,但清晰可见的声音。
“振作点啊!”朝日急切地呼喊,“我就在这里,等我身体能动弹了,马上就送你去治疗——”
“嗯……唔……这声音……”凑睁开眼睛,“发生什么事……小游?”
“太、太好啦,恢复意识了!凑,你还好吧?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朝日正高兴凑恢复了意识,看向凑迷糊的眼神,却仿佛有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她刚才是怎么称呼自己的?
“不、不是啦,我是朝日。”朝日感觉遍体生寒,事情似乎滑向最糟糕的地步了,“凑大人,请您清醒一点,这里是樱公馆。”
“唔,公馆……我知道的。”凑的眼神依旧迷离,“但在我眼前的是……小游吗?”
“不是的,我是朝日。”朝日矢口否认,“您认错人了。”
“但我明明听见,刚刚小游在呼唤我……”凑的眼神逐渐清晰,意识也在回归,“我想起来了……和那时一样,同样的声音,说的话也一样……‘你快醒醒’,‘直到你醒来为止,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和我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时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
完蛋了,莫非是自己情急之下露了马脚?朝日冷汗直冒,面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凑,她只能一个劲摇头否认:“凑大人,您刚才失去意识了,肯定是产生了幻觉。”
“不对,我后半部分听得很清楚……那就是呼唤着我的小游的声音,我怎么可能会忘。那是我心心念念的人的声音啊。”凑的眼神锐利起来,“不是朝日的声音,而是小游的声音!和平时的朝日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那是打心底担心着我的安危才会发出的真实声线!”
“不是……不是啦……”有那么一瞬间,朝日产生了一个让凑老实睡着,然后自己以叫救护车为名离开案发现场的想法。不过她都下半身受到冲击后还处于麻痹状态,在这火燎眉毛的关键时刻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想起来了……从树上掉下来之后的记忆都渐渐浮现出来了。”凑紧紧盯着朝日的面庞,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她刺穿,“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你一直是用男生的口吻对我说话的。”
“啊啊啊,”朝日还在尽力狡辩,“那那那是因为……因为我以前一直很想当男生,所以现在偶尔会不小心用男性都说法称呼自己。”
“之前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想要当男生。”凑死死地盯着朝日的眼睛,“在呼唤我的时候,我要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你还直呼我的名字了!”
“那是因为……当时情况十万火急,我来不及多想就直呼了您的名字!”面对步步紧逼的凑,朝日百口莫辩。
“还有还有,你知道我有姐妹……我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里只有姐姐妹妹!”凑的眼神凌冽,先前下意识忽略的疑点,现在看来格外显眼,“还有更衣室里的胸罩!那么大都胸垫简直就像是为完全没有发育的女孩子准备的!”
“那、那个,就是因为我是平胸,所以想用胸垫蒙混过关嘛!”朝日暗暗叫苦,凑果然注意到了胸垫的存在,“真是丢人啊,啊哈哈,啊哈哈。”
“那现在就让我摸摸看。”凑的手伸过来要抓朝日的胸,朝日忙不迭地出手打断。由于下半身不便发力,姿势又不稳定,朝日和凑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倒下。
凑为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摸到附近的东西就下意识地去抓,结果抓住了朝日的假发。假发当然是做了固定的,却也承受不住一个人的体重,被凄惨地拉了下来。
卸下了名为朝日的伪装,理所应当地,游星暴露在了凑面前。凑楞楞地握着拉下来的假发,游星也失神地瘫倒在地上,过了半晌,两人先后尖叫起来。
这下真的,全部都完蛋了。游星在心里绝望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