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晚与四月并无太大区别，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朝日轻声走上阶梯，驻足在露娜的房间前。
明天开始就是四连休，不过对于公馆的仆人来说，这倒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要照顾休假在家的客人们，反倒会更加繁忙。
对于公馆的大部分仆人来讲，明天与平时并无区别，三位大小姐会出去一整天，公馆的主人又是个不爱出门的，八成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画上一天设计图。
但是对于朝日而言，情况有所不同——她被委以重任，明天一整天都要为大小姐们担任导游。这是公馆的主人樱小路露娜直接下达的命令，按理来讲她现在应该在为明天的行程做着各种准备才是，然而她现在却站在露娜的房门前，既没有拿着明天的行程预定，也没带着应该提前调查的店铺名单。
“露娜大人……我是朝日。”朝日敲敲门，呼唤道，“有些事情想跟您谈谈，能稍微占用您一点空间吗？”
“是朝日啊，门开着，进来吧。”露娜清脆的声音从门对侧传来。取得露娜的许可后，朝日推开房门，书桌前的露娜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过半个身子来。
“这时间来有什么事，你不是明天十点就要出门吗？虽然我相信你不会出什么差池，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吧？”露娜稍稍移过目光，“你该不会是打算来报告明天的行程吧。那些我不管，到时候去哪吃什么也随你。开支这些不用在意，去找八千代，需要多少拿多少就行。”
“露娜大人，其实我想明天留在公馆照顾您，希望您能许可。”朝日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露娜沉默了下来，她的眼睛还看着这边，示意朝日继续说下去。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混杂着很多零散的情绪，朝日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我已经跟其他几位沟通过了，护卫的工作将由名波小姐、莎夏小姐和北斗前辈代我负责。”朝日目不转睛地望着露娜赤红的眼眸，鼓起勇气说下去，“您说明天我们不要在意别的，自己尽情享受即可。所以我希望您能允许我明天留在这里。”
露娜凝视着朝日坚定的眼神，过了许久不见动摇，才有些落寞地移开了视线，喃喃道:“我本来期望你是个不会给我增加麻烦的人来着。”
“十分抱歉。”朝日低声道歉。
“我姑且先问一句，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开心吗？”露娜的眼神锐利起来，话语直刺朝日内心。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能陪在露娜大人身边。”朝日摇摇头，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这样啊，你是明知道我的态度，还过来找我是吗？”露娜的目光一下子冰冷起来，那并非是认为朝日头脑愚钝而心生轻蔑，也并非对朝日的不明事理大失所望，那冰冷的眼神并非针对朝日——而是在在嘲笑居然会对朝日寄予期待的，露娜自己。
朝日感觉很难过，要是露娜是对自己不满倒还好，但她是在对自己眼光感到失望。被自己本想侍奉的对象无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责备自己用人不当，这给朝日带来的痛苦远胜于责骂。
要是她责备我就好了。没来由地，朝日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样至少自己还能道歉。然而露娜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换言之，自己的主人对自己已经失去兴趣了。
“明白了，关于没能安排人给她们做向导一事，我会去跟她们道歉的。”露娜闭上眼，语气虽然柔和，但却带着一种面对生人的单调，“明天你像平常一样做家务就行，我会一直待在工作室里。除非有要事，否则别来打扰我。”
“实在抱歉……”朝日的情绪很失落，露娜对她很失望，这让朝日抬不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道歉。”露娜扭过头去，“是你提出要求，而我接受了而已，你没有错。”
“我没有听从露娜大人的吩咐，实在很抱歉。”朝日失落道，面对对自己失望的主人，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坚持留下来究竟正不正确，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这一步，就不能反悔了。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一开始就不要违抗我。”露娜的神色甚至有了一丝愠怒，“做不到还跟这儿道歉，你究竟想干什么?”
下一句对不起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朝日咽了回去。再这么道歉下去，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形象只会一落千丈。露娜说的很对，自己提出这些要求就是在给她平添麻烦，要是不想让她更加生气，自己应该离开才对。
“……感谢您接受了我的请求。”朝日低头，避开露娜的询问，“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嗯，晚安。明天见。”露娜话语与平时对其他佣人一样，充满了对下属的体贴，那是一种温柔、却又缺乏感**彩的声音。
露娜并没有责备自己，她的脸色也很平静，没有一丝不悦，只是也不带任何感情，就像面对陌生人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站在门前的朝日就再也迈不开脚步了。她现在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房门已经关上，自己再也看不到露娜的神情，索性就这样傻傻地站了一会。
两个月以来，不知何时，朝日自以为只要道歉，就能让露娜斥责，有时候甚至还会以此逗逗自己。但这次她甚至并没有斥责，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自己让露娜失望了。回顾心路历程，朝日发现，自己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场景，好让露娜有理由责备自己，而自己可以为之道歉。自己希望先前在茶会上不假思索的发言能得到露娜的原谅，但在露娜眼里，这件事根本不值得道歉。明明她已经说了不想出去玩的理由是“想画设计图”，与身体状况无关，自己却自以为是地想得到她的原谅，把她不想要的道歉强加给她。
退一步来讲，就算那不是事实，只要她放下话了，那么自己想要道歉的理由就根本不成立，也就是多此一举了。
自己是在利用她，好让心里舒坦。意识到这一点，朝日羞得脸上火辣辣的。明明被露娜当面告知与身体状况无关，又被朔月提醒了露娜不希望被人区别对待，自己怎么可以拿露娜的身体状况来作为挡箭牌，好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呢？
“实在对不起。”对着禁闭的房门，朝日又一次低头道歉。
恍惚之间，朝日想起了露娜的那句话，“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开心吗”。说真的，无论是“乖乖听我的命令就是”，还是“你是想在客人面前丢光我家颜面吗”，又或者“作为惩罚你把裙子给掀起来”，什么样都好，朝日希望能得到露娜的斥责，她的自以为是让主人失望了，这是罪不可赦的。
只是，如果让露娜现在走出来看到自己待在门口，一定会更加失望，认为自己就是个非得要主人宠着护着的仆从。而如果现在出尔反尔，回去解释“我明天还是去给大小姐们做向导”什么的，那可真是被解雇也不该有怨言了。如今看来，现在只能回到房间里去了。
想了半天，朝日最终还是离开了露娜的房门，毕竟接下来还有工作，得去打扫浴室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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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靠在房门上，听到了朝日最后的那句道歉，还有她离去的脚步声。回到书桌前，提起画笔，却迟迟不能落下。有些烦闷地拿起一本杂志翻阅，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激荡的情感迟迟不能平息。
仆人违抗主人的命令，这只是一点小事，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呢。露娜长长呼出一口气，将画笔放在一边，左手撑着脑袋，思维飘逸。
面对其他仆人，自己并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公馆里其他女仆的形象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露娜确定，若是面对相同的场景，除了八千代和朔月，自己都不会如此失态。
八千代虽说公馆的女仆，但更是一位长辈，如果是她违抗自己的话，自己倒会反思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朔月的话，自己在等一个机会，或是坦白或是背叛，如果反抗自己能提供这个机会，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们之间的关系该做个了结了。
朝日在自己心中竟有如此地位吗。露娜微微皱眉，不知不觉间，朝日已经靠近了自己的内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露娜扪心自问，是因为朝日那副弱气的模样欺骗了自己的感官，让她骗进了自己的内心?又或者是看到她那努力配合自己的模样，让自己心生喜爱?还是说从她来到自己生活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被打乱了?
“请进。”房门传来敲击的响声，露娜没有回头，轻声道。
房门打开又关好，来人的脚步声轻盈。是朔月来了，露娜转过半个身子:“怎么，都这个时间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想在明天向您请假，我想去见一见里想奈大人。”朔月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哦，里想奈啊，我批准了，你去吧。”露娜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我还想多画一会设计图。”
朔月点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您是有心事吗？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嗯?呐，是有些。”露娜回过神来，“朔月，你觉得朝日怎么样?”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不过朔月知道露娜是在问朝日相关的事情，于是讲出了自己的看法:“朝日是个好孩子，她一直都在努力做好女仆的工作，并尽可能地朝着梦想前进。”
“梦想吗。”露娜仔细品味这个词，认真地点了点头。朝日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菲利亚学院，以她的视角来看，朝日一定是梦想着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吧。
看样子露娜并不是在生气。朔月放宽了心，之前在路上见到朝日一脸失落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是不是露娜生气了把她赶了出来，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朔月离开了房间，露娜看向摆放在柜子上层的那两件手工制品，有些出神。
“你又是怀抱着何种目的接近我，又会在什么时候背叛我呢……”露娜低声呢喃，“朔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