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的房间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一如朝日上次来的时候。朝日不由得朝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回想起凑认出自己那一天的情景，而现在窗户紧闭着，窗外隐约能看见一棵老树的枝丫。
“我想，我们大概是在想着同一件事情吧。”凑摆出正座的姿势，两手抵在膝盖前面，神情肃穆，“另外现在没人在，你也可以用原本的语调讲话吧?”
“我想是的，所以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朝日同样正襟危坐，面对着凑，“总之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要是暴露了我就完了。”
“你说的也对，尽管来吧。啊，抱歉，还请你口下留情。”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苦笑道，“说是口下留情，其实你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让我好接受。”
朝日在心里感叹着凑的认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在想，你要说的话是不是跟我要说的一样。”凑保持跪着的姿势，只抬了一点额头，眼睛依然看着地板，“小游你，是喜欢露娜吗？”
朝日回想起先前与朔月的问答，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遮掩的，她不能欺骗别人，更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是的。”
“把她当恋爱对象的那种?”仿若不死心一般，凑的身体一动不动，追问道。
“嗯。”朝日的回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直接了当，完全不拖泥带水。
就算这样简单直白的回答能让凑好过些，但只凭这几句话，凑长久以来的思念之情就断了。朝日希望凑能快点抬起头来，明明是自己在拒绝她，让她这么跪着也太不合适了。但凑只是执拗地低着头，接受朝日的回答。
也许对凑来说，下跪是个玩笑般的表演，因为如果不装不正经的话，她很可能会坚持不住。看着保持着与往日状态截然不同的凑，朝日内心有所明悟，但她并不是能陪凑装不正经的立场，她必须保持认真的状态面对凑。
“我喜欢上了露娜大人。因为她的请求，我还没跟她坦白自己的性别，但我们约好服装秀结束之后就告诉她。”朝日斟酌话语，将自己与露娜的约定告诉了凑，“露娜大人也会回应我的感情的。如果因为性别的事被拒绝，我也没有弥补的办法，但我有信心，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个而破裂。”
“你还没有告白?”凑关心的却不是朝日与露娜的约定，而是朝日话语中隐含的信息。
“嗯。露娜大人对女生同性间的恋爱还是有点抵触，所以与其让她接受，我觉得不如先告诉她我的真实性别。”朝日回答道，“但现在，我也能强烈感受到她对待我的态度有超乎信任的情感。”
“是吗……”虽然凑还低着头，但她的声音让朝日看到了她苦笑的脸庞。
凑似乎对自己还有留念。朝日揣摩凑的心思，也许她是在想，在自己与露娜正式交往前都还有机会，交往后说不定还会分手之类的。如果话题到这里为止，也许这样的想法可以稳住凑，让她对自己和露娜交往睁只眼闭只眼，但看在凑至今为止帮了她这么多的份上，朝日决心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出。
“凑。我想说的，不仅是诉说自己的心意，我还有个请求。”朝日温柔地注视对面的凑。
“请求?咦，是什么啊。会不会很难啊。”凑完全没有预料到朝日会对自己提出请求，她好奇地问道。
“也许吧。”朝日的声音顿了顿，“在你面前，还有在其他人面前，我都会保持分寸，所以我想请你允许我继续留在这里。”
凑突然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她终于直视朝日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在欺瞒学校、欺骗很多人了，再说这种话确实很厚脸皮。但是，我总算是在这世上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朝日的眼睛透着坚毅的光亮，“不仅是和露娜大人之间的感情，也不仅是我原本来这里想要实现的目标触手可及，我已经确定了由我自己的意志所选择道路与梦想。我会尽量注意分寸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允许我留在这个公馆里。”
“你是说，我会赶你走吗？”凑猛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拳。
“我不是说你要赶我走。但我觉得我应该求你不要赶我走。”朝日解释道。
“才不会呢！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干那种事！我不可能把你赶走的，我怎么会因为你跟别人交往就要赶你走呢。而且你要是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吧？就算再怎么说，我被甩了也不会干那种事的。我也没有那么大脾气，被你这么误会，我也很困扰啊，啊哈哈。”凑坚决否认，苦笑道，“你就尽情跟她卿卿我我吧！难得能这么幸福呢，那肯定是要尽兴啦！总是忍耐的话，对身体也不好，嗯。”
“凑……”朝日看着激动的凑，神情复杂。
“而且你要是走了的话，我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凑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收敛了笑容中的苦涩，“你又不是定下来了要交往，而且未来也有别的可能啊?”
“凑。”朝日感谢道，“谢谢你，让我跟露娜大人在一起。”
“嗯、嗯。”凑点头称是，不置一词。
“从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想陪在她的身边。”尽管明知道凑不想听到这些话，朝日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打破凑的念想，“就算这三年的思念无法实现，我也想为了她的设计而奉献全部。”
“嗯……你去吧。”凑的笑容中再次带上了苦涩，她已经很难控制情感了。
“我绝对不会放手。”可朝日还是要说下去，这是她的责任，她不会半途而废。
“嗯……”凑的笑容逐渐崩坏，她的表情已经痛苦到让朝日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凑的鼻头变得通红，从刚才开始她的回应就变得很短，她要是多说起来就会忍不住掉下泪水。凑忍耐着，等待朝日最后的话语。
“凑，对不起。”朝日早已确认了要说到凑放弃自己离开的决心，所以她会说到最后一句，“我喜欢上了露娜大人。”
凑的忍耐到此为止了。她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泪水却不住地从眼眶中流淌而出，滚落脸颊。
“咕、嗯、呜……呜呜……”凑哽咽着，“咦?我怎么哭起来了。哈呜……我没打算哭的，怎么停不下来。”
朝日跪坐在凑的面前，神色黯淡。
“真是的，讨厌，我明明努力忍住了。啊哈哈……好丢脸哦，太夸张了。呜……不是，我真的没打算哭哦。”凑露出一个笑脸，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只要干脆抽手，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哦，刚刚我也说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我不能现在就拉低自己的好感度啊。”
“凑，我做不到。”朝日看着凑的泪水从脸颊掉落下来，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小水洼，“对不起。”
“我知道的！啊，不……不是，呜呜……我是对自己生气。现在狡猾装作是个好女人换取好感我也不喜欢，但我也没打算哭的，只是没想到眼睛不听我使唤，真是的。”凑试图让笑脸更加灿烂，“而且我还老实把自己想的全都说出来了，真是太傻了！不是的，我想被甩也保持风度的……想爽朗地笑着‘啊哈哈’，然后对你竖起大拇指说‘加油’那种。”
不对，你一点都不傻。朝日看着凑，但她不能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就是那个嘛，‘就算你喜欢其他人，我也能继续喜欢你吗?’那种的。我是想说这个的。啊哈哈，不行不行，现在这局面，谁还说得出来啊。”凑的尝试失败了，笑脸始终没法灿烂起来，只有泪水奔涌，“咕，呜呜……小游，抱歉……我做不到啊……！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朝日跪坐着，紧握双手，没有给出回应。这个时候不能回应凑的期望，不能给她自己给不出的情感。
“哎呀，要是更认真学做衣服就好了！啊哈，啊哈哈……呜呜，咕……啊哈哈，感觉嗓音都要变得没法听了。”凑吸了吸鼻子，“毕竟我就是为了小游才变得像个女孩子的嘛。以前我都大大咧咧，我是努力改掉笑的时候声音太大显得没教养的习惯，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啊哈，啊哈哈哈！但我没事的……虽然跟我刚刚的说法矛盾，但我真的没事！就算是固执，我也不会妨碍你们的……我才应该说请你让我留下来。”
“嗯，谢谢你。”看着倾力诉说着自己的恋心的凑，朝日尽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回应道，“我会对你表达双倍的谢意。”
“真是的，你好过分啊。你好歹也给我留点什么下辈子再跟我交往之类没意义的希望啊。”凑挥舞着拳头，对看上去毫无波澜的朝日愤愤道。
“嗯，抱歉。”然而朝日只是低下头，跪坐着。
凑试图寻找毛巾，但双眼模糊的她一时间找不到毛巾放在哪里了。朝日身为公馆的女仆很熟悉各种东西摆放的位置，她取过毛巾递给凑。
“啊真是的！你真是一点也不给我希望呢！你现在给我擦鼻涕和眼泪的东西，让我这么没面子，我也没办法再跟你告白第二次了！”凑接过毛巾，小声抱怨道。
朝日没有说话。她想凑现在已经非常明白，不需要自己继续强调，打消凑的念想了。
凑擦干了鼻涕和眼睛，过了好一会，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
“但是，我们还要一起生活，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就告诉我。你一直都帮我隐瞒秘密，我一直在受你照顾。”看到凑的情绪稳定下来，朝日轻声说道，“你不用逞强，要不然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很痛苦。”
“我知道了。虽然我很缠人也很丢脸，但小游能像这样喜欢上女孩子，已经算是我的一个小胜利了。”凑温和地讲道，“其实这些天你们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算你们在我面前亲热，我也能当做没事一样，不用顾虑我的。”
“但是……”朝日还想说些什么，但凑只是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挡在朝日面前。看到凑的动作，朝日的话语转为了感谢，“……谢谢你。”
“刚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懂事，是个好女人?”凑莞尔一笑，张开双臂，“那你就来抱我吧。”
“我喜欢露娜大人。”朝日摇头，拒绝了凑。
“我好不甘心啊！虽然有一瞬间想着对方是露娜的话就算了，但还是好羡慕啊啊啊！”凑恢复了以往的活力，怪叫道，“我明天去把头发染成银色好了，再在两边戴上蝴蝶结。”
“抱歉。”朝日只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呜，我都特意让你吐槽我了，结果却被无视……可恶，重来好了。”凑彷如没事人一样，向朝日做了个鬼脸。
朝日闭上眼睛。她不想让自己的发小今后面对自己时非常痛苦，所以一直用坚持认真的态度对待凑的话术。所幸，她的态度足够诚恳坚决，凑的收手也足够及时留情，两人并没有闹出太多不愉快。朝日在心里再三对凑深深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