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代摊开在石桌上的报纸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八千代指着的照片上,看到那几张并列着的图片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分不清到底是看到了报道上的内容,还是先听到了来自八千代焦急的话语,众人面临着冲击性的事实——本该由朝日组在时装秀出展的那三件衣服,竟然出现在了这篇报道上。
“这是什么意思?”露娜还处于惊愕之中,她指着石桌上的报纸,追问道,“八千代,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露娜大人……”八千代的脸色铁青,咬牙道,“我在去学校的路上路过报摊,一眼就看到了这篇报道,这是昨天大藏衣……大藏代理校长开展的服装秀上展出的作品。”
大藏衣远校长的服装秀上展出的作品?!得知了这个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后,朝日组仿佛炸开了锅。
“这是……我们的衣服?”凑呆呆地看着那张报纸,上面有着那件本该属于她、正在完成中的衣服,她难以置信地呢喃道,“这、这是碰巧吗?这种事经常发生吗?就像在乐坛经常见到的那样,和有名的歌曲碰巧旋律相近……”
“不可能会雷同到这种程度。”尤希尔的眼睛紧盯着那件本该属于她的衣服,语气确凿,“我的那件衣服是我与露娜在商讨和碰撞中创作升华而来的,汇聚了我和露娜的心血。虽然报纸上面这件衣服细节处有所不同,但整体轮廓和设计理念惊人地相似,这不是巧合可以解释得通的。”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众人已经确定了眼下遭遇的严峻事态。如果她们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毫无疑问她们在菲利展上展出的服装将从原创转变为对校长设计的衣服的模仿;她们意图震撼评委和来客的行为也将被算作大藏衣远的崇拜者的可爱行为,只能博得观众苦笑。
对于这群尚处于学生阶段的服装界初心者而言,这是最严重的羞辱。作为设计者的露娜会被当做滑稽的笑柄,穿着这些衣服登上舞台的三位同伴也会变成小丑,更别提最佳服装设计奖的事情了。意识到将要面临的后果,三位大小姐都脸色阴沉;露娜却还愣在原地,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她只是愣在原地。
“我们去抗议吧。”瑞穗猛地将手拍在石桌上,这次她首次表现出愤怒的神色,“这已经可以算是抄袭了!估计校长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我们的作品,然后剽窃了我们的设计。”
“……校长现在在哪里?”仿佛是被瑞穗拍击石桌的举动惊醒,露娜终于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冰冷的声音响起,像是带着凛冽的寒风,“这种事怎么能原谅!竟然让自己学校里的学生做设计,然后把成品直接拿来厚颜无耻地放到自己的服装秀上!”
“昨天才开的时装秀,现在他恐怕正在被采访和订单缠身……”尤希尔虽然面色阴沉,但她的头脑十分冷静,“露娜,还有大家,我提议我们各自发动家里的关系,搞清楚校长现在人究竟在哪里,然后我们直接找上门去问个明白——”
“大藏校长,现在就在学校的办公室。”八千代蕴含着着愤怒的声音传来,为大家指明了方向,“今天学校里开动员大会,他作为代理校长自然也是到场的……露娜大人,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去校长室,向他讨要个说法。”
“很好,省去我们找他的工夫了。”露娜将报纸捏得皱起,点头道,“这种事是绝不能允许的,根据严重程度,这所学校本身也会被怀疑是以此为目的而创立的。我们现在就去学校。不能来的人不用勉强,这场斗争不会只是吓唬人那么简单。软弱的人就别来了。”
“我要去。”尤希尔毫不犹豫地跟上,“我绝不原谅这种行为。”
“算我一个。”瑞穗投以坚定的目光,“如果放过校长还在学校的时机,说不定他会跑去海外。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
“当、当然我也要去!”凑也举起手,跟上了露娜的脚步。
四位大小姐和她们的女仆都动起了身,跟在八千代身后向学校出发。露娜正要出门,却感觉身边少了个人,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朔月,还有呆如木鸡的朝日。
“朝日?”露娜轻声呼唤自己的仆从的名字。
朝日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她的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露娜大人,朝日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朔月担忧地看着朝日,自从八千代回来后,朝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露娜的声音唤醒了呆愣的朝日,可回过神的朝日竟然是这般恐惧的模样。
“露娜……大人,”朝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她试图向前迈步,可她的膝盖都在颤抖,一步都迈不出来,“我也……一起去……”
“你别过来。”露娜的命令让朝日停下了脚步,“我刚刚说了,这会是场战斗。我知道你害怕他,也不打算因为这个责怪你。你在这里休息就好,我们去去就回。”
“但是,您要面对的是……”朝日还想说些什么,那个名字却卡在咽喉里,无法说出口。
“不过是一所学校的代理校长,一个剽窃后辈成果的江洋大盗,一个名不副实的服装设计师。”露娜安抚道,“好好想想,朝日,不用勉强自己一起来,反而会成为我们的弱点。不现实的斗志只会是种愚蠢。”
露娜的表情很认真,她的说法显然是有所考虑的,现在确实也不是自己能够任性的关头。明白了这一点,朝日顺从地答应了下来。露娜转头看向朔月:“朔月,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朝日。另外,帮我们准备好红茶,等着我们回来。”
朔月点头答应。露娜最后轻轻露出微笑,表现出从容自在的神情,然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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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露娜消失在大门的拐角,朝日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软了下来。朔月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朝日。
“他是冲着你来的?”朔月附在朝日耳边低语,朝日也知道朔月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朝日的脸色依然煞白,她的声音非常沙哑,“但我想……很可能是的。”
“我去给你倒杯水。”朔月将朝日扶到庭院里的长椅上,转身小跑回到公馆。
朝日接过水杯大口吞咽,温热的液体湿润了她的咽喉,暖流流遍她的躯体,朝日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朔月正打算和朝日说话,一阵强烈的震动声却不合时宜地传来。朔月摸了摸口袋,不是自己的手机,朝日将手机拿出,看到来电号码却瞳孔一缩。
“不是露娜大人的电话。”朔月将脑袋凑过来,这是一个不认识的11位电话号码,“是你认识的人吗?”
这种时候,朝日尤其痛恨自己记忆力太好。她当然记得这个电话,但打来电话的这个人不该知道这部手机的电话号码的。这部手机不是里想奈带给她的那部手机,而是樱小路家给朝日的手机:“……这是哥哥大人的电话。”
来电的震动声仿佛催命符,敲击着朝日的心脏。如果可能,她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逃避。既然衣远已经知道了这个号码,自然也知道她现在在哪,在干什么。
“他是冲着你来的。”朔月重复道,这次是肯定的语气,“接不接?”
“……接!”朝日咬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清了清嗓子,定下心神,将手放在接听键上。
“开免提。”朔月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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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了。话筒的另一端却没有丝毫声响,来电的人似乎是在等电话这端的人先开口。
“您好。”朝日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了。她有意控制自己的声音,更接近游星时期的声线。
“是我,你哥哥衣远。”电话另一端,一个冷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xx之子,好久不见啊。真是很久都没跟你讲过话了。自报下名字如何,还是说,你已经愚蠢到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吗?”
朝日看到身旁的朔月投来疑惑的眼神,似是不理解衣远对自己的称呼。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并在心里庆幸刚刚没有用朝日的声线说话:“不,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我是大藏游星。”
“你可真是愚蠢。但是……你毕竟是你那更加愚蠢的母亲的孩子,这点我还是知道的。”电话那端的声音故意停顿了片刻,明知故问道,“那我就来问问你。愚蠢的弟弟啊,你现在都在哪里干些什么?”
朝日看到身旁的朔月投来更加疑惑的眼神。朝日的脸上只剩下苦涩,但她不能为朔月解除困惑,正相反,此刻她的头脑正在飞速运转。面对衣远的问题,她不但要回答得慎重,还要迅速。必须流畅地说明自己瞒着哥哥离开里想奈,到樱小路家来的这件事,朝日决定说出部分真相:“我是奉里想奈大小姐的命令,在别人家当佣人。”
这个回答当然是真的。就算衣远从里想奈那里敲打出口供,朝日相信也是类似的说法。她在一开始确实是奉里想奈的命令,来到樱公馆当女仆。至于这件事的起因,以及之后发生的种种,还有她的现状,都是问题以外的事情了。
“哦?”电话哪段传来疑惑的声音,“可我没有收到联络。”
“非常抱歉。我以为里想奈大小姐已经告知您了。怕是大小姐也以为我已经跟您联系过了吧。”朝日语气平淡地讲道。
“原来如此,那看来责任在你身上了。”衣远的语气也很平淡,“你这个弟弟果然很愚蠢。”
“是,是我在传达消息上疏忽了。”朝日态度低下,“我会接受任何惩罚。”
只要自己的事情不暴露,什么惩罚朝日都能接受,只要有能和露娜解释和道歉的时间就够了。朝日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天,无论如何,这场持续半年以上的假扮女仆游戏终究是要结束了。朝日在紧张和恐惧之余感到一丝寂寞。
“惩罚啊。惩罚本来是为了促进成长才存在的,对于你这个愚蠢的弟弟来说,并没有必要。”衣远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放心吧,这次我就对你特别网开一面。愚蠢的弟弟啊,老实接受惩罚吧。”
“谢谢您,善良的衣远哥哥大人。”朝日在心里祈求衣远的问题到这里结束,不要继续问下去,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你现在在哪里,侍奉什么人?”衣远果然还是继续提问了。
“要是我告诉了您,不会给人家造成麻烦吗?”朝日追问道。
“你不用跟我拖延时间。”衣远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讲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还要向对方赔罪。不管怎样,我都会去跟那个愚蠢的妹妹确认的。你快交代吧。”
“是樱小路家。”朝日回答道。
“本家吗,还是分家?”衣远追问道,“他们家有我学校里的学生,那家的女儿应该没和本家的人在一起生活。”
“是,就是那位。”朝日老实回答道,“是樱小路露娜大人。”
“原来如此,是那个女人吗。我很看好她。”出乎朝日的意料,衣远竟然夸奖了露娜,“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你确实找到了一个好主顾。”
衣远夸赞了露娜。明白了这个事实后,朝日的心里涌上一股感动。意识到心中的这股悸动,朝日在心里自嘲,这样轻易感动的自己可真是如哥哥所说的一般愚蠢。
“那我就来问你。既然你在樱小路家工作,那你应该认识他们家女儿带到我学校里的女仆。”衣远接下来的话让朝日汗毛竖起,“你应该认识她,至少见过她吧,我也在学校里见过一次。我有点在意,所以调查了一下。那个女仆叫‘小仓朝日’。”
朝日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衣远已经提到这个名字,自己距离露馅不就隔张纸了吗?朝日怀揣最后一丝希望,维持着演技:“我几乎……没有跟她说过话。因为是露娜大人的随从,所以和其他女仆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我也只是见过她的程度。”
“你见过?我也在樱小路家的女儿通过石英奖的审查时见过她一次,真的很让我震惊。”衣远维持到现在演技终于结束,“她的脸,竟然和你死去的母亲一模一样呐。
“要是看到她,父亲大人肯定也会非常震惊吧。那女人,愚蠢的父亲可是喜欢的要死!把她从樱小路家接过来,绑起来送到父亲大人面前的话,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恐怕他会把那个女仆放到自己身边,忘记自己的立场,说什么想引退之类的话吧。”衣远终于撕下全部伪装,他的笑容肆意而癫狂,“这样的话,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那本家后继者的位置就是我的了。只需要一个人,就能让我毫不费力地得到大藏家,可真是容易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朝日颓然地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石桌前。膝盖的疼痛传达不到她的神经,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衣远打算给予她一丝希望,然后在最后将这缕希望完全粉碎。她完全中了衣远的圈套。
“请您原谅我……”朝日努力压制着情绪,让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变化。
“不行。你刚刚说自己愿意接受惩罚,现在过来找我。”衣远命令道,“樱小路等人应该快到学校了,我跟你打完电话就准备去招待她们,你也一起过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唯独这件事……恳请您放过我。”朝日艰难地恳求道,“在各位大小姐们面前揭露身份,实在是……”
“会不会听你的请求,完全在于我的心情。你就摇尾乞怜吧。”衣远冷笑道,“我觉得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像条狗一样跟我求情,我本来打算就把你当狗对待,给你戴上项圈,让你赤身裸体被拴在校门前。你这个愚蠢的弟弟啊,都已经那样教育过你了,竟然还敢反抗我。你就尽情自以为是,用你那贫瘠的头脑,思考怎样摆脱这一困境吧。
“现在就过来。”衣远最后抛下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要是不来,我就公开羞辱你。”
电话挂断了。朝日跪在地上,感觉世界已经离自己远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衣远已经掌握了她的全部状况,可笑她还自以为是地试图掩饰过去。她也不敢违抗衣远的命令,她相信衣远是真的会把威胁付诸行动的。
该怎么办?朝日不想坐以待毙,她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个懦弱的形象了,可她想不到破局之法。衣远已经摸清了自己全部底细,肯定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逃不开的。
绝望弥散在朝日心头。天空飘起了细雨,她低垂着头颅,任由雨滴敲打在脸上。这样也好,朝日甚至心想,雨水冲刷掉泪痕,这样去见衣远还有露娜她们,说不定形象还能好一些。
“你想就这么去见校长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朝日这才想起朔月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抬起头,看到了那头洁白的秀发与鲜红的眼眸,还有一只向自己伸过来的苍白的手。
“我在给里想奈打电话,可惜暂时打不通。”朔月把手机放到石桌上,电话那端显示无人接听,“朝日,你要就这样放弃,乖乖去见校长了吗?”
“我也不想……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朝日颓然道,“哥哥大人思虑周全,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不,一定有办法的。”朔月的语气无比坚定,仿佛她完全确信朝日有办法脱离现在的困境,“比起这个,不先站起来吗?一直跪在地上膝盖也会疼的吧。”
朝日不知道朔月的信心从何而来,但看着朔月的红色的眼睛,想到正在前往学校的露娜,朝日咬咬牙,接过朔月的手站了起来。朝日这才恍惚意识到膝盖的疼痛,但比起疼痛,朔月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在寻找方法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朔月面对着朝日,说出了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有的疑惑,“校长对你的称呼是‘弟弟’,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