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8年2月8日纪实
川南州办公厅。
最新的经济报告已经放在了龙荃的办公桌上，龙荃一边用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一边思考着。
川南的经济开始略有起色，但这还不够。
随着又一笔来自高阳帝国的付款到账，川南政府的手头出现了不少富余，而龙荃正筹划着如何把这笔资金投入到川南的建设中，她要在十几种方案里挑出收益最大的一项。
开设新的矿场、新建一所学校或是医院、从高阳帝国进口魔导工业设备……一个个方案经过她的审视，然后放在一边，直到重修南聂公路这几个大字出现在她的眼前。
龙荃拿起这份文件，重修南聂公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南聂公路最早于1267年12月开始修筑，在龙神帝国和聂耳王国合力修建九个月后完成，修建这条公路的目的是打通国际通道，使来自列法帝国和北鹰帝国的援助可以通过聂耳王国迅速进入龙神帝国，两国边境地形复杂，多山地丘陵，建设公路难度大。但如果不修建公路，那就连驮兽都难以通行，更别提通行新兴的、以魔晶作为燃料的运输工具——北鹰人称呼这种金属巨兽为魔导卡车，据说这个东西运输物资不仅快，一次运输的物资还多。
即使修建公路困难重重，龙芸仍旧决定不惜代价，动用二十余万人，以最快速度修筑公路。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南聂公路在修建完成后的四年里，列法帝国和北鹰帝国通过这条道路为龙神帝国输入了三十万吨以上的军用民用物资，龙神帝国也通过这条道路大规模向列法帝国和北鹰帝国出口各种工业原料，几乎彻底打破了高阳军的封锁。
除此之外，南聂公路的迅速建成有利于后方工业和对外贸易的发展，战时交通状况的改善使得内迁的工厂迅速恢复了生产，为龙神帝国的卫国战争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直到1272年，列法军和龙神帝国远征军在聂耳战争的战败使得聂耳北方彻底落入了高阳军的掌控，聂耳王国也从列法帝国的殖民地变成了高阳帝国的殖民地。列法帝国忙于本土战事无睱支援东方战场，并在一年后被神圣十字帝国击败。南聂公路也被高阳陆军人为破坏和大规模的狮鹫军团的法术轰炸摧毁。
这就是南聂公路的全部故事了。
这条公路对川南而言重要无比，重修这条公路也有利于川南以后的建设，只有基础建设搞好了，经济发展才有盼头。
龙荃想了想，让小陈把几个政府要员找来，开了个会，并把手中的文件给他们都看了看。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龙荃首先开口。
“好啊，重修南聂公路，可以改善我们州内的交通状况，更能有利于我们的经济发展。来，皇女陛下，你看。”
龙荃和其他人一同把视线投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王渊绍，他是川南州的经济部长，也是全川南最大的企业贵族。
“从地图上来看，南聂公路从南明一直延伸到腊戌，在我国境内的长度足有九百五十多公里，且多在崎岖之地，山峦叠嶂，还依次经过沧澜江、心江，如果没有这条公路，那么川南境内的交通将变得极为不便。”
说到这里，王渊绍顿了顿，接着说：“如果能重修南聂公路，就能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王渊绍站起来，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张大比例的川南地图面前，用手指了指南明、楚荨和溪口，“再多修几条支路，把这几个地区连成一块，将大大减少运输成本，增强经济交流，吸引工业投资，对我州的经济和工业发展有着极大的益处。”
“除此之外，南聂公路直通聂耳王国境内，如果重修完成会大大方便我们与聂耳王国的经济交流，进行贸易也会方便的多。”
在座的各位都点了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许。
随后王渊绍回到座位。“所以，我认为重修南聂公路是相当有必要的。”
当然，王渊绍还有一个点没说，那就是：作为全川南最大的企业贵族，南聂公路修复后，他获得的好处是最大的，不仅能第一个吃上红利，还可以利用手中优越的地皮资源和职务便利要挟其他竞争对手，狠狠的捞上一笔。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少顷，龙荃看向龙芸：“姐姐，你怎么看？”
“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当然赞同这个方案。”龙芸耸了耸肩，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重修公路便于军队通行，能更有效的打击那些叛乱分子，我也支持这个方案。”安全部长曾迈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外交部长龙泽林眼见龙芸、王渊绍和曾迈钟都赞同这个方案，也跟着开口：“那么，龙荃陛下，和聂耳王国政府沟通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件事对聂耳王国和我们都有好处，只要价格谈拢了，我想他们不会拒绝。”
“好，交给你了，但是要记住两点，”龙荃伸出了两个手指，“第一，要尽快完成谈判，不要拖延时间，南聂公路工程最好尽早开工。第二，不要操之过急，让聂耳人钻了空子，价格方面让聂耳人多付些钱，修路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
龙泽林不敢怠慢，立刻回去着手组织外交使团，其他人也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回去处理事务。正当曾迈钟准备离开时，龙荃却叫住了他：“曾部长，你留一下，我有要事相谈。”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龙荃和曾迈钟两人，曾迈钟首先抛出疑问：“陛下，有什么事？”
“曾部长，你我共事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说句掏心窝子的，究竟是谁心心念念的想让我下野？川南到底有多少叛军？”龙荃来回踱着步，面露忧郁之色。
“今天早上，我桌子上的抵抗报告堆的像小山一样，但是这些报告的内容却乏善可陈。说实话，抵抗事件的实际数量恐怕也不止我桌子上报告的那点。”
“所以，我想听听你这位安全部长的想法，我想知道，你对这些叛匪怎么看？”龙荃停下脚步，拉了张椅子，坐下来，面带微笑看向曾迈钟。
曾迈钟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沉着地回答：“陛下，简单来说，现在分化川南的叛匪，大抵可以分为三类。分别是西南山区的土匪，四处劫掠，无恶不作；沿着南聂公路等主要道路活动的旧龙神军残部，拦路抢劫，杀人越货；仍在乡村打游击，建立根据地的十月党人，蛊惑民众，令其不忠。”
“属下认为，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肃清旧龙神军残部，为重修南聂公路做好准备。”
听到这个回答，龙荃先是笑了笑，随后反驳：“不，你错了，我们还有一个敌人，它来自我们内部。最近我可是听到了不少传言，诸如‘有人正在密谋推翻龙荃统治’，‘民族复仇’啊之类的。军队里似乎有人不服我啊。”
听到这话，曾迈钟不禁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惶恐地说道：“是我管教不严，陛下，我今后一定多加注意，仔细调查，把这群人从军队内部揪出来，处理掉。”
龙荃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发问：“现在川南四面楚歌，甚至可能我们的身边都不得不防。这种颠覆活动绝对不能容忍，轻敌大意，便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你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这群叛匪？”
曾迈钟略微思索了一会，酝酿了一下语言：“怕是只有……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肃清他们的威胁。”
“没错，”龙荃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要不断剿匪，而且要日夜不息的剿匪，才能救川南于危难之中。”
“是，陛下，我先回去工作了。”
“去吧。”
……
二月八日，正值立春时节，冰雪仍旧覆盖着川南大地，但已经开始出现融化的趋势。
江玉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少许雪粒透过外面包着布的草鞋，渗进鞋子里面，然后被融化，给雪中赶路的少女带来深深的寒意。但她早已经习惯了，其他十几个战友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老张，今天，她已经跟着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了。行军从前几天开始，到现在为止，他们走了约有三百多公里。
江玉珏摆动冻僵的手臂，拉了拉步枪的肩带，强迫自己同样冻僵的、只会机械化行走的双腿向前紧走几步，走到老张的身边，问了一句：“张长官，咱们去哪？”老张瞟了他一眼，说道：“快到了，跟着前面那个长官就行，我们去找‘大部队’。”
大部队？可是现在这样，所谓的“大部队”又能有多少人？江玉珏带着心中的疑惑看向老张，却只得到一句回答：“你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我？”
江玉珏想了想，也对，那家伙如果真的是川南军的人，也不用带他们走上两百多公里，早在半路就可以伏击他们。具体的信息可以到目的地再问，现在还是少动点口舌，把气力花在赶路上。
……
老赵在他大量的闲暇时间里不停思考着什么是民族主义，尤其是在龙神帝国山河破碎的当下。自从撤离以来，旧龙神军残部很少有这样的喘息之机，不过老赵有这个条件——他的藏身处位于聂耳王国北部，就在南聂公路的旁边。
老赵从1267年就开始为祖国的自由而战了，他一路从武口打到龙心，又一直打到了他现在坐的地方。他的小屋也成了训练营，年轻人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当他们再次出门时，就成为了战士。对此，老赵常常责备自己。
时间戏剧性的改变了老赵所熟知的一切事物。从龙文涛当权，再到高阳人入侵，再到龙心沦陷，在那里列维和龙文涛为国捐躯。此后的日子里城头变幻大王旗，当下也不例外。龙神军最高统帅部——这个机构依然延续了下来。老赵便是为此效力。
一个脑袋探进草屋里：“老赵！”
老赵长叹了一口气，从床边站起，他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教官，不再是趴在阵地里抗击侵略者的战士了。
无论如何都是为国效力，无论如何也要解放祖国。
“又来了一批新兵？”老赵推开了门，对门外的人问道。
“这次来的可不是新兵，是打过重庆会战的老兵，这次啊，咱们算是捡到宝了。”门外人笑呵呵的对老赵说。
老赵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笑容了，但他现在更加关心他说的话。
“老兵？好啊，好啊。”老赵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视线延伸出去，他看有十几个士兵在不远处站成一排。
老赵大步向前走去，脚踏在不薄不厚的雪层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很快就来到了这群老兵的面前。老赵看着他们整齐的队列和坚毅的神情，由不得在心中感叹：老兵就是老兵，新兵可是连队列都排不齐。
他在队列前来回走着，酝酿着接下来的讲话。但很快，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女兵引起了老赵的注意，老赵走到她的跟前，抛给了他一个问题。
“几岁了，姑娘？”
“报告长官，十，十八了。”
江玉珏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长着络腮胡，胸前还挂着勋章的长官，有点紧张的回答。
“才十八岁就参军打过龙心会战了？！”
还不等江玉珏回答，老赵就叹了一口气，不再多问。然后老赵走到这队老兵的面前，开始了他的讲话。
“各位，我注意到，你们都希望解放祖国，把她从高阳人的控制和权威主义下解放出来。你们都希望解放祖国，所以你们加入了我们打倒卖国贼和走狗的战争中。为此，我向你们表示感谢，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
在过去更快乐的岁月里，在高阳帝国主义还没有开始真正的压榨龙神帝国的时候，那些效仿护国大将军、自称“护国军”的人只不过是龙神军在川南的一小股力量而已。
当然，这一切都已经随着金统正刺杀护国大将军，发动叛乱、高阳人横扫龙神帝国，占领从龙牙到龙心的广袤土地而随风飘散。新的护国军虽然被压制，但并没有被击垮，他们之中满是坚定的复仇主义者，反对以任何形式与高阳人合作。
他们的反抗也引起了龙荃的注意。不过她知道，护国军对外强硬的态度会在川南社会获得很大一部分人的认同。因此，龙荃决定在明面上安抚他们，在暗地里则是通过不断的调查和秘密行动，把川南军里的护国军分子一个一个拔除。
龙荃认为，就算这批人最后推翻她的统治，他们也不可能取得什么成就。毕竟，他们最终将要面对整个东方共耀圈，身为世界一极的高阳帝国和他手下的众多傀儡国是护国军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的。
就这样，护国军和川南政府之间维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和平”。如果高阳帝国的霸权开始动摇，或是护国军找到了一位富有魅力的领袖，和平就可能会结束。
一处小屋内，几名军官正在进行一场会议。
“这么下去不行，你们也知道，龙荃的狗腿子正追着我们咬，我们必须得到那几个人的支持。”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这么说道。
“你说的是……”一名军官试探性的问道，“曾择生和安恩博？”
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不仅如此，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要争取龙芸的支持。”
曾择生是川南军队的缔造者，安恩博则是川南政府的建立者，他们早在龙芸平定金统正的叛乱之时就在为川南政府效力，在军队里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可是……”另一名军官迟疑的问道：“如果没能说服他们的话……”
“我们就会进监狱，然后以叛国罪处死。”领头的军官冷静的接上他的话，随后无比坚定的说：“如果我们连龙荃都无法击败，那还拿什么对抗高阳人，拿什么救国！”
周围的军官面面相觑，不再对此事有任何异议。会议的内容也转变为对护国军未来发展的讨论。
……
聂耳王国东北地区。
尽管世界十月党运动已经陷入低的不能再低的低谷，但是胡延明和顽强的聂耳十月党仍然在聂耳王国东北部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革命根据地。当然，根据地里并不是绝对安全的。
小李推开一根挡路的树枝，朝身后瞥了一眼。不管怎样，他的三人战斗小组至今没人掉队，这说明他的向导至少没有领错路。他们为了去驻聂耳的司令部已经差不多在丛林里走了一个小时，否则小李根本就不会怀疑向导可不可靠。如果不是这位向导一直在用结巴的龙神语安慰他，小李估计已经彻底绝望了，不过随着他们不断深入聂耳的丛林，小李的信心也越来越小。
他们在一片林中空地稍事休息，小李看到向导开始用脚四处跺地，突然想到这可能是他们用来示意什么的暗号。他环顾四周，顿感大事不妙：龙荃的黑手多半已经伸进聂耳，自己就要在这个鬼知道叫什么的地方被偷袭，然后丢掉小命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地面被掀开了，丛林中出现一个地洞。小李惊呆了，他的战友们围在他旁边，惊恐的看着向导钻进洞里，在完全消失前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跟着钻进去。
“这他妈是什么？”三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小李走上前去。
“李哥，不是我说，这东西看起来有鬼。”小李听罢有些犹豫，活像一个逃兵。
“傻站在这哪也去不了，小杨，你来不来吧！”显然，小李自己也没底。
“行吧，队长，你先下去。”
……
川南最高峰上看到的夜景很美丽。月亮和星星相隔迢迢，但七八个围坐在篝火旁的土匪却无心欣赏这一美景，他们一边摆龙门阵一边吃饭——如果那些食物也能算饭菜的话。这个匪伙最近迎来了一个姓黄的新成员。
到了半夜，月亮高悬半空，最后一点食物也吃完了，漫漫长夜只剩下了故事作为消遣。由于没有什么别的可讲，小黄开始讲一些寓言故事。
“唉，黄大哥，你是怎么到这来的？”笑容仍索绕在篝火周围，很多人已经意兴阑珊。
发问的是一个不超过25岁的年轻人，面相和身材仿佛一个饿鬼，除了饥饿的皮囊以外一无所有。
“嗯，实际上我是从川南西北来的。那里的那些……贵族都是龙荃的鹰犬，为所欲为。我家里你也知道，不是很富裕，都是普通农民。一天我娘生病了，我们都觉得是伤寒。为了给她治病，把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都给了郎中。我们为了药钱卖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借债。”
篝火周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开始他们来收我们的庄稼，但地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们，但他们还是来了。他们把房子点着了，什么都没给我们剩下，但他们认为这是对我们的警告并威胁我们下周把钱付清。显然，我们根本还不起，他们也清楚。要不然我们不会逃荒的。”
群山陷入了彻底的沉静，篝火也熄灭成了灰烬。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山区只会一点点走向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