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萝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淮清的血液已经流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但那清苦的味道却似乎还留在唇舌里。
萝栗默默地想，这个大妖怪好像也没那么冷漠。
她跟淮清非亲非故，在队里关系也一般，可是面对她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同事，淮清第一反应却是帮助她。
保姆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助理把明天的行程又强调了一遍，叮嘱她们早点休息，就跟司机一起离开了。
淮清跟萝栗一起进了别墅。
前几天，萝栗跟淮清都是各回各屋，互不打扰，淮清在客厅的时候，萝栗几乎不会下去，楚汉界限十分分明。
但是今天她却迟疑了。
淮清大概是跟她露了底，也不装人了，妖物的气息充盈着别墅。
她坐在沙发上，修长笔直的腿随意地交叠着，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消息。
萝栗大概是饮过她的血，也不觉得畏惧了。
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去，坐到了淮清旁边。
淮清一抬头，发现萝栗眼巴巴看着她。
“怎么了？”她微笑着问。
萝栗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的桃心手链。
她从妖怪学校毕业的时候狐狸组专门设置的奖励
不算什么天材地宝，却也是颇为珍贵，只要晃动手链，使用者可以转瞬布下幻境，迷惑敌人。
便于遇到危险逃跑。
淮清挑了挑眉，“你想干嘛？”
萝栗有点为难，不怎么自然地低下头，又想起化妆室里淮清对她的讥诮。
“虽然你说了不用我回报，但我还是很想谢你，”她低声道，“这是桃心手链是我自己赢来的，对你可能不算什么，但你要不嫌弃，就收下吧。”
她还是喜欢跟人一清二楚。
淮清帮她，她心存感激，却不愿意凭空接受这份好意。
那枚小小的桃心手链滚在沙发上，玲珑可爱。
淮清垂着眼看它，说不清在想什么。
这样的法器，在逃跑中格外有用，
但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逃跑了。
很早以前，她也曾经用过更珍贵的幻术法器，哄一个幼崽开心。
而如今，萝栗用这个手链来跟她划清界限，不肯欠她人情。
她不说话，萝栗以为她是看不上，眼巴巴地解释道，“这可能普通了点，我家里还有……”
但淮清却把那枚手链拿了起来。
她拿拇指拨弄了下，问萝栗，“这是你什么时候赢来的。”
萝栗一愣，回答道，“前年，优秀毕业生的奖励。”
淮清把那个手链握在了手里。
果然是好学生。
她抬眼看萝栗，漆黑的眼睛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这手链我收下了，”她漫不经心道，“但你成长期这个问题，准备怎么解决？”
萝栗一时没明白。
淮清摩挲着手里的手链，眼底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既然萝栗喜欢划清界线，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你不会不知道，一个血统不纯兔子要度过成长期有多难吧，也就是如今时代变了，要是在从前，你这样的小杂交兔子多得是夭折，”她挑着眼看萝栗，“我的血对你是大补，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虚不受补，一次只能喝几滴，也就只能压制一两天。”
“你现在身上一堆合约，公司帮你接了一部电影的客串，下半年我们要开演唱会，要准备专辑，你现在如果撂挑子不干，说要退圈，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月华她们就惨了，到哪儿去找个主唱来弥补你的位置？”
月华她们是另外三个队友。
她们乐队一共五个人，当时东拼西凑出了道，看上去像闹着玩，最后却配合异常默契，出道即爆红。
萝栗虽然内敛，对乐队和工作却是有感情的。
她其实很心软。
只是平常不爱言语又习惯独来独往，所以不容易瞧出。
连那些偷偷围追堵截的粉丝，她都不会高声斥责，只是会叫人送她们回家。
一想到会影响到队友，萝栗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坚持不回去，其实就有部分这个原因。
“我会小心……”她不怎么有底气地说道。
淮清轻嗤了一声。
“怎么小心，成长期又不由你控制，如果你没来得及开溜，在演唱会露出了尾巴，甚至更糟糕点，直接露出了你的原型，你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吗？”
她用那枚手链轻轻点了下萝栗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一碰即离。
“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拖着狐狸尾巴的小猫咪。引起了这么大骚动，只能请妖管局来处理后续，然后你作为罪魁祸首，少说也要被关监狱半年吧。”
她恶劣地对萝栗笑笑，“像你这种从小是优秀学生的好孩子，大概没想过自己会去蹲局子吧。到时候我会记得去看你。”
这当然是假话。
别说她不会让这事情发生，便是萝栗真的被扔进局子，她也能拆了监狱把人抢出来。
可她就喜欢看这小兔子样，脸色苍白，眼睛红红，坐立不安。
谁让萝栗一副要离她八丈远的样子。
萝栗果然更为难起来，左想由想，不得不承认淮清说得不错。
“那我……我可以去妖市买维持人型的药剂，”萝栗狠了狠心，向淮清保证，“我不会影响工作，也不会引起骚乱。”
她说的是妖市，其实跟黑市也差不多，每个妖怪聚居的城市附近都会有通往的入口。
她可以买到维持人形的药剂，只是对她自身影响也有点大就是了。
淮清却好半天没说话。
萝栗疑惑地抬起眼，发现淮清看向她的目光冷得能掉渣。
“所以你宁肯伤害身体，也不跟我求助是吗？”淮清轻声道。
萝栗压根没想过，还有跟淮清求助这个选项。
她跟淮清非亲非故，关系也不算好。
淮清帮她一次已经是仁慈，又怎么好去肖想第二次。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语气平铺直叙，跟在说天气不错一样毫无起伏。
淮清听着，嘎嘣一下，差点没把手里的手链捏碎了。
她眼神沉沉地看着萝栗。
偏偏萝栗还一本正经，“更何况，我也付不起你的酬劳，你这样的大妖怪，一滴血在妖市里都是有市无价。给你钱你也不稀罕，天材地宝，我家能有的，你估计都有……”
萝栗想得也很务实。
这就像跟一个不缺钱的大佬说，我要花钱买你，多可笑。
她不做这梦。
淮清听不下去了，她阴着脸，抬手捏住了萝栗的嘴，捏得扁扁的，硬把萝栗了个扁嘴小鸭子。
“你说得有道理，”淮清皮笑肉不笑的，心里十分想把萝栗捞起来打一顿屁股，“金银俗物，我一个都看不上。天材地宝，我也取之不尽。但你有一点想错了，你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萝栗眨巴眨巴眼睛，不懂。
淮清松开了萝栗的嘴，转而捏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靠近自己。
两个人凑得很近，却又没近到让萝栗反感。
只有呼吸交缠在一起。
“狐族爱美，最在意的就是尾巴，”淮清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往下看，“你这个小血统不纯的小妖精也一样吧，我看是没少折腾尾巴吧。”
萝栗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我这人就喜欢拿别人珍贵的东西。我可以给你血液，帮你压制成熟期，甚至让你修为更上一阶，但是作为交换……”淮清笑了笑，说不上温柔还是冷酷，“把你的尾巴给我好了。只要我想，你就要晚上来给我当抱枕，任我搓圆捏扁，不能还手。”
萝栗瞬间变了脸色。
她啪得一下又打掉了淮清的手。
这算什么报酬。
她跟淮清本来就不对付，之前上节目，淮清还趁着她必须配合，总是作弄她。
现在提出这种要求，明显也没安好心。
说不定是想半夜偷偷剪她尾巴毛！
“我不要，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萝栗拒绝得很干脆，“你要是缺抱枕，说一声，多的是毛绒绒的妖怪愿意来。”
她是一点没想到别的可能上去，也不等淮清回答，转身就走。
淮清也不恼，在她背后慢悠悠道，“考虑考虑吧，你又没什么损失。不就是玩一下你尾巴吗，这么小气。”
呸。
损失可大了。
萝栗蹭蹭蹭往楼上跑，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
她的大尾巴，谁也不能碰。
未来伴侣都………都，萝栗在脑子里紧急刹车，伴侣还是能随便碰的，别拔她毛就行。
萝栗的房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淮清坐在客厅也听得分明。
她唇角挑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无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桃心手链。
她往里面注入了一丝灵力。
这个手链不止可以用来迷惑敌人，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它可以让人看见自己难以忘怀的东西，好的，坏的，不分彼此，像一场漫长的梦境。
淡淡的金色从手链里溢出。
淮清看见了几千年前她生活的洞穴，向臣服她进贡的妖族，背弃过她的人类……
到最后，却化成了一片山林。
她隐居的山林。
她的洞穴前开满了茉莉花，而在花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正在穿花环。
那孩子生得极为漂亮，一双桃花般的眼睛，小胖手肉乎乎的，白嫩得像藕，费力地在把花拢在一起。
而她靠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她，庞大森冷的蛇尾伸过去，替这孩子拂掉了肩头的一只飞虫。
虽然话说得硬气，但萝栗没两天就感受到了成熟期的反噬。
淮清确实没骗人，她的血只能帮萝栗压制一两天。
节目录制结束后，萝栗跟淮清又回了公司安排的别墅，跟队友们一起排练，录制。
她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折磨。
灼热，虚弱，身体里像有一个空空的洞，不断吸取她的妖力和精神，怎么也填不满。
她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最近本来就到了夏日，她像被热蔫了，脸红红的也没人怀疑。
队友韩蕊拿着冰镇饮料贴她脸，奇怪道，“咱们空调挺凉的吧，你怎么这么热啊？你别是发烧了吧。”
萝栗懒洋洋抬起眼看了眼韩蕊，敷衍道，“没有，可能是最近上火。”
曾柔在调她的吉她，闻言关心道，“我那儿有菊花茶，要不给你泡一杯？”
另一个队友严守也看过来，“你是不是苦夏啊，给你找个医生看看？”
萝栗还没说话。
淮清却先笑起来。
她轻飘飘看了萝栗一眼，低声道，“还是别了，萝栗只怕是心火，消不了。”
萝栗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她为什么会这样，谁能比淮清更清楚。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她抓了抓头发，又坐了起来，“好了，我休息够了。继续来排练吧，别耽误进度。”
而等排练结束，萝栗回了自己的房间，盘着腿就开始上网找妖市。
现在科技发达了，妖市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有线下集会了，线上一样有网店，只需点击鼠标，即可快速下单。
但是当萝栗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变身药水，却发现她无法购买。
“未成年妖怪禁止购入。”
旁边一个大大的红叉，提醒着萝栗。
她不死心，联络店主，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力证自己作为兔妖，十八岁就成年了。
但店主一点也不买账。
“不可以哦亲，你不是纯血种，严格来说并不能单纯算作兔妖，身份证检测您还是未成年状态哦。”
萝栗差点要摔键盘。
又来了。
她妹妹落落都能算成年了，她作为姐姐，却因为种族问题，屡屡碰壁。
但不管她怎么说，店家就是不肯把药水卖给她，还苦口婆心劝她，未成年小妖怪用这个药，会有很大副作用。
“你不要不当回事，尤其是你这样的混血种更危险，在未成年的时候随便喝这些药水，可能会加速身体虚弱，一辈子都发育不良。”
“我这都是有依据的，为你负责才不卖给你。”
店家还好心地发给她一堆报告。
详细论证了小妖怪乱喝药水的可能后果。
这态度不说是温柔贴心，也真的是非常真诚了。
萝栗不是个不听劝的人。
她咬了咬唇，犹豫再三，跟店主说，“谢谢。那我不买了。”
她还不至于真的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店主如释重负，“那就好，我也要下班了，祝你早点掌握变身哦。”
说完这句话，店主的头像就灰了。
萝栗盯着电脑页面，脑内一片茫然。
她的页面还停留在刚刚的报告上。
又不能买药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妖力流失……
难道她最后真的只能退圈回家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萝栗神色都黯淡了一瞬。
其实也不仅仅是怕给身边人添麻烦，她自己也不是没从这份工作里收获快乐。
站在舞台上并没有她想得麻烦。
一开始，她只是想随便打个工应付掉学校的社会考核，但她运气不错，公司和队友都很靠谱，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反而还很放任自由。
做音乐的时候很开心，跟队友一起去录节目也挺好玩。
收到小粉丝送来的信，听见她们说她唱得好听，说她是个奇迹。
她的内心其实也会有一丝震动。
她现在从这份工作里得到了收入，得到了朋友，得到了独自生活的成就感。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失去。
萝栗忧愁地搓了搓尾巴，满脸都是茫然。
隔壁房间里，淮清正在看她的家臣送来的报告。
作为称霸一方的大妖，她旗下好几个妖怪家族向她臣服。
她提供庇护，家族们向她进贡，很公平。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了，她已经开始修生养性，她跟几个家族的关系已经弱了很多，只留下最密切的一个家主陈家主。
现在她正被这陈家家主秀了一脸。
“有老婆的美好，你这种光棍是不会懂的，”林家家主惨白着一张脸，斯文又病弱，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却还是不遗余力地给淮清添堵，“哦您最近跟那位郁小先生进展怎样啊？是不是又把人吓跑啦？她是不是还看见你就没好脸色？”
扎心三连。
淮清阴着脸，开始思考地狼应该怎么烤才好吃。
“你再多话，我就让你一年都看不见你老婆。”她微笑着说道。
这个威胁比什么都有效。
林砚火速闭嘴。
“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淮清皱着眉，“没事我就关了，少来烦我。”
林砚又迅速张嘴，“有有有，下半年我们东部要有大典，你的矿产……”
可惜她还没说完，淮清就把电脑合上了。
烦人。
电脑关上后，世界都清净了。
淮清戴着耳机听歌，在翻看她从前留下的一些记录。
虽然萝栗这小白狐狸不要她帮助，她却不能真把这小毛球丢着不管。
正当她找到了以前一张药材配方的时候，她的门被人敲响了。
淮清翻页的手指一顿。
来的人是萝栗。
她丢下书和耳机走了过去，一打开门，就微妙地抬了抬眉。
她看见了一只抱着自己尾巴的小狐狸。
“有事吗？”她问。
萝栗抱着自己的尾巴，低着头，耳朵都红透了。
前几天还这么硬气，说不要淮清帮助，到现在却还是自投罗网。
说出去面子丢出去三里地。
但她来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眼睛一闭，心一横，把尾巴递了过去，小声问，“你前几天说的，还算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