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好吗？”蕾娜塔站在门口，从木门上残存的水汽来看，她应是一直在猫眼处窥视，“您开枪的时候我可真替您担心。”
“谢谢，一切都好，并无大碍。”
维多莉娅朝她点点头，将垃圾桶拿了过来，用几块碎布将手枪内的残渣捅出去。
“感谢您替我担心...那个分局长见过我，他手下的一个中尉之前周而复始的找我麻烦，被一个五品文官知道了，便革了他的职。他可能是害怕那位五品文官又要将他发配走，便想要以此讨好我。”
蕾娜塔将手掌合在腹部，对她笑了笑，对她的话没产生什么兴趣，反而转身投进厨房，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递给了她。
“我见那边有牛奶，为您热了一杯。”
“谢谢。”
维多莉娅用那张白净的巧手轻轻接过，吹了吹表层的热气，让原本平静的液体表面泛起了涟漪。
“您是少了两位租客吗？”
“看样子是的...不过我不很喜欢他们。说得‘大言不惭’些，这也许算是件好事吧，”维多莉娅皱了皱眉，双手举着玻璃杯，抿了一小口牛奶。
“他们做地主做惯了，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其实破产的地主们也挺蠢的，因为还有地主甚至都发了财，再不济也可以维持阴影里的......啊，忘了和您讲了。”
维多莉娅放下了圆柱玻璃杯，“您现在都身份是家母收养的妹妹，因为我的亲属基本都在克里米亚，高加索和中亚死得干净。”
维多莉娅坐在了一旁的实木扶手椅上，迟疑的思考了数秒，看起来似乎在纠结犹豫，不一会，她转头盯着安安静静的蕾娜塔，继续说道。
“家母名声不是很好...到了声名狼藉的地步，不过好在大家对我没什么成见，我想，他们也不会对您这般的姑娘有意见的。”
蕾娜塔眯起了眼睛，但长长的睫毛却向上翘着。她用手捂住了那张嫩到发粉的小嘴，但看起来还是在笑：“明白了，我明日做些糕点为他们送去，容我说得夸张些，但多数人没办法拒绝甜食。”
“好极了，”维多莉娅捧着杯子点点头，“我先去写一张房屋出租的告示去，这个地段搭配这个公寓，说不定明早就能找到房客。”
“好的。”蕾娜塔回答道。
维多莉娅喝光牛奶，回了自己的寝室，从底下翻出一张硬纸来，开始起草一份招租公告。
过了约三分钟，她将贮水笔卸磨杀驴般丢在一旁，推着小橡木桌站直了身，调皮的将那张纸在手中打起漂亮的转来，慢慢下了楼。
德米特里，叶甫盖尼被分局传讯了，估计要到午夜才能回来。她便只身踩在牢固的楼梯上，踏过干干净净的灰色花岗岩砖拼接成的小路，她披着夜色，将一则告示钉在了门口的软木写字板上。
效率出乎意料的好，仅过五秒钟，便有人来询。
“小姐，您好。您是要出租房间吗？”一个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姑娘停了下来，立在旁边，朝她问道，“那可真赶巧，我正好要找个住处。您愿意带我亲自上去看看吗？”
她身高五英尺七英寸，有一头淡金色的长直发；棕色的眼睛大且均匀，能从中看出一股随和；欲言又止的嘴唇圆而红润，还能从中看到被打理得白白净净的整洁牙齿。
视线下移，最惹眼的就是她那纤细的腰与匀称的臀，虽然并不显得很丰态，但也被那柳腰映衬得饱满。
维多莉娅抬头打量着她那贴身的黑色的羊绒洋裙与同色的小披肩，便点点头，笑着给出了肯定答复。同时邀请她上楼去。
“唔，您看，价格就和写字板上的一样...最近送餐的女仆害了热病，不过明天正好能重返岗位，”维多莉娅走在前面，忽然转过身来，愉快的微微伸张手臂，“能冒昧问一下您的职业吗？”
她这副样子真的非常能诱惑人，如果凭借魅力能得勋章，那么她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块洁白的皮肤。
“仅仅是个贩织物的商贾而已，”她似是也被维多莉娅流露出的勃勃生机所感染，弯着眼睛说，“唔，在东边有一个小店，在周围还开了个厂。一定是能付得起租子的。”
“抱歉，我不是质疑您的经济能力，”维多莉娅说完后又转过身去，很严肃的看着她，“这里之前住着一对标标准准的守旧地主，整日发怒吵架，今天还因怒动了杀人的念头...当然，现在已经移交给分局了。抱歉，我只是不想再麻烦周围的住户了。”
“有您这句话，我反倒更放心了。”她和维多莉娅已经站在了房门前。
“谢谢...您看，那就是那间屋子，现在看来确实是乱糟糟的，不过明天嘉莉娅...就是那位女仆，她一到，我们就会开始打扫了。”
她打开门，俯下身敲了敲橡木地板，“您瞧，这木板还是不错的，家具也勉强算是新吧。”
维多莉娅见到有些发黄的家具，有些后悔现在带新房客进来了。她扫了一眼那女孩，确信她脸上没有难堪嫌弃的神色。
“唔，我更喜欢这堵窗子。”姑娘指了指那个充满艺术性的圆窗，“您看，这月亮窗周边还刷了一圈木纹漆，倒是个不错的画框。”
“这倒是出乎意料......”维多莉娅暗自思索着。
维多莉娅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是一张直径4英尺的月亮窗，她也对其喜爱有加，甚至不惜花大价换了一块极为通透的玻璃板，还在周围用银涂了一圈花纹。
“它内部的画也不错，”维多莉娅双手上下**在腹上，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展会的时间，只能看到那稀稀落落的亮点了...好在这的夜短得不可思议（不如说压根没有），您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了。”
“您是学生吗？”她将双臂轻轻搭在那扇窗边，弯曲着腰，转头向维多莉娅问道，“我看您还算年轻，言谈举止也不像那些自耕农，小店主和工人。”
维多莉娅回答：“三日前毕业了。”
“唔，那可真不错，”她说道，“还得感谢新章程，我也上了女子学院，将将毕业，家父要回乡养老，便将家中的产业转给我，让我自己去打理。”
“唔，那您大可直接买一间小房，再雇上一个仆人，活得会很悠闲自在，”维多莉娅疑惑的偏了偏头，“为什么偏要租房子住呢？”
“因为家父把钱都拿走了，仅留下来必要的资金，”她将左脚脚尖支在地上，环起双手，抱怨起来，“原本的房舍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
维多莉娅靠在了墙纸上，忽然对面前的人显得冷漠了些，但那女孩单纯的像涉世未深的小鹿一般，对这个情况毫无察觉。
“漏洞百出，”维多莉娅不动声色的想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虚情假意起来，“谎言蹩脚到到了某种程度时，就连只德国狍子都能完美的做到一驳即倒。”
“您直说吧，”维多莉娅见她纹丝不动，似乎不打算解释，索性不再忍耐，霎时间露出一副寂静可怖的脸来质问她，“您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而她显然没料想到维多莉娅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戳穿她，不由得瞪大瞳仁，心虚的怯退了两步，但还是勉勉强强稳住了姿态，给出了一个算得上合理的说法。
她站在镶板橡木地板上，叹了口气：“天哪......您...真是聪明，我就不瞒您了：”
“我姊妹不知为何，整天把自己锁在屋内，不肯与人交谈，”
她又叹着气，说，“除了家父还呆在家中，并未回乡养老，之前所说的都千真万确。”，她望着维多莉娅那仍不满意的神色，继续讲述。
“我察觉到，家父总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和她讲话，使她一见他便要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她甚至趁大家出远门时换了锁）。我想，让她远离家父一段时间，境况可能会有所好转。”
“希望如此，”维多莉娅对她的隐瞒依然存有芥蒂，一开始满面的朝气也一去不返了，“唔，您觉得这房子如何，合您的意吗？”
“当然，它漂亮极了，”她夸奖道，但还是心有余悸的打量着维多莉娅，“您瞧这木镶板，保养得极好，您肯定经常上油，踩上去连一点嘎吱作响的噪音也没有。”
“您要是觉得不错，我们就签合同吧...真抱歉，过了这么久还没问您的名字，”维多莉娅又恢复了那副以假乱真的笑容，对她伸出手，“我的名字是：维多莉娅·季米特里耶芙娜·悖洛乌索娃。”
她轻轻和维多莉娅握了手：“思柏西缇·彼德洛夫娜·罗果娃。”
“我先去为您拿合同来，”维多莉娅说着，准备离开房间，但在越过门槛时又转过头来问她，“令姐喜欢安静的环境吗？”
“她对此求之不得。”
维多莉娅轻松的点了两下头，随后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份租房合同与一支钢笔后又飞快的走了进来。
“您仔细看看，觉得没问题就签名吧。”
维多莉娅说着，将钢笔的笔帽拔下，插在了笔筒后，又将整只笔与合同一起放在了桌面上。
思柏西提迅速扫了一眼，便拿起笔飞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维多莉娅颇为满意的望着她，随后接过那只钢笔，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啦，我今天晚上就告知原房客收拾行李，”维多莉娅又开心了起来，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活力，“您今晚得先回家睡了。我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整理好。”
“没关系，”她走到了门口，回答道，“那我就先打道回府，明天见，朋友。”
“明天见。”维多莉娅也追了出去，将她送到了楼梯口。
“您运气还不错，”沉寂已久的帕丝缇忽然出声。她思考了一会，继续询问道，“今天晚上还学吗？”
维多莉娅扑闪着眼睛，低声回答：“Why not?”
“好极了。”
“我先去和菲尔德小姐说一声，”维多莉娅和帕丝缇商量着，“然后就回寝，开始上课。”
“明白了。”
维多莉娅走到木门前，轻轻叩了叩房门，蕾娜塔不多时便打开了它。她笑盈盈的微微低头，望着维多莉娅。
“真让人高兴，”她欢快的说道，“您不一会就找到了租客。”
“唔，是很幸运，”维多莉娅回答，又从兜里拿出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来，“喏，这里的两把钥匙都给您，另一个是备用的——我没有您房间的钥匙。”
“非常感谢。”
蕾娜塔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钥匙，很温顺的望着她，这使维多莉娅有些腼腆起来，动作也像是被带有阻力的目光迟滞似的僵硬了些。
维多莉娅明白，自己要不了多久又该变得面红耳赤了，乱作一团，便准备先找借口离开。
她揉了揉腰：“我现在有些疲乏了，准备先回房睡觉。您也早些休息吧。”
“谢谢，祝您晚安。”她的长腿慢慢并在一起，双手合拢在下腹。有些正式的对着维多莉娅说。
“晚安。”
维多莉娅挥了挥手，离开了蕾娜塔的房间。
她走过几格石板，站到了自己的门前，从兜中取出一串钥匙，不一会就见到了那张大床——原本被抓破的鹅毛枕被缝补得完美极了。
她即刻就像一只狐狸一样扑在了那张白床上，像是非礼一样肆意的呼吸着枕头上肥皂的香气。她满心欢喜，觉得和她说话也算不上多么困难。
她直到在三十秒后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坐在了木写字桌前，从上面抽出一本还算新的横线本来。
“唔，您的本体呢？”维多莉娅问道，“您怎么把它遗弃在那了？”
“我得和您说，”帕丝缇无奈的停顿了一下，酝酿着接下来的话，“我们其实并没有实体...或者说人类见不到，也感知不到。之所以主要以书本形式出现，仅仅是因为它太好用了（交流，作图，契约，都很方便），我还能用翻页声模拟出口音呢。”
“好吧，”维多莉娅望着那本书从窗台上笔直的飞行过来，俏皮的问道，“这本书能给我做成笔记本吗？”
“唔，我上面还有研究的笔记和注释，准备用这个当做您的文章练习...不过您要想就拿走吧，”帕丝缇说，“这上面有隐藏的空间，一页实际上可以写□？，？。？个字母......抱歉，这并不是很好换算。”
语毕，书籍上出现了使人眼花缭乱的异样文字，“啊，从这里开始吧，我在1350年写的手记......”
“哎呀，我并不是真的要夺人所好啦，”维多莉娅伸手拿到一边的钢笔，愉快的扬了扬嘴角，“我们尽快开始吧。”
“我看看，这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