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金

作者:一瓶花生油 更新时间:2024/3/22 12:00:01 字数:4054

第二天一早,太阳在晨雾的遮挡下还算柔和,维多莉娅从床上爬起来,凝神扫视着窗外。

她看见一个波兰清洁工在扫着地上的湿淋淋的烂叶——他实在太老了,以至于他在遇到粘在地上的腐叶纸巾时,不得不忍着关节痛对它们卑躬屈膝,才能将粘连的垃圾拾起。

她冷漠的观察着这一切,觉得枯燥无味了,就迎着那颗朦胧的太阳起了床,洗过脸后将一身绸睡裙褪去,换上了那件灰大衣,准备出门发散闲心。

这时,她见到门口有一张纸条,便俯身拾了起来,那是嘉莉娜告知她前来工作的条子。

她总算愉快的笑了笑,打开门,不出所料的遇到了正在擦地的嘉莉娜。

“早上好,嘉莉娅。”她友好的端详着勤劳的女仆,“您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

“早上好。”笑了笑,直起了腰杆,用擦得发红出茧的湿手在身上抿了抿,“我午夜时就来啦,多亏了德米特里先生半夜收拾隔壁的屋子......那两个老家伙确实是走了吗?”

“德米特里和您说了吧?”维多莉娅俯身拿起了一旁的墩布和扫帚,“您应是打扫得差不多了,我再过去检查一下,今天中午就会有租客入住...您照看好那间屋子,”

她指了指蕾娜塔的寝室,“她是家母的养女,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被安排来的...昨晚我和她聊过,您大可放心她的品行。”

嘉莉娜点头答应:“好的,我会的...其实那间房子我已经整理好了。”

这时,一阵极富规律的脚步声自楼梯间传了过来,两个人转头看向楼梯,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那脚步声不属于任何一个公寓住户。

“租客来啦?”

“不是,您猜错了。”维多莉娅摇了摇头,走到了楼梯口,抓在木栏杆上,将胸口压在栏杆表面,向下探视。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岁中旬的医生,她穿着一身卡其色的羊绒风衣,内部搭着一条笔直的白色棉纤维长衬衫(极易起褶)。下装是一条同样直的西装裤,搭配一双沾上些灰粒的棕色皮靴。

“您好,您是来做什么的?”维多莉娅开门见山的问,“据我所知,今天应该没什么人生病。”

“我是来找维菈·彼德洛夫娜·罗果娃的。”她站到楼梯中央,将右手搭在松木雕纹扶手上,友好却高傲的抬起头,将视线畅通无阻的对准维多莉娅,问,“她在这吗?”

“她的姐姐是不是思柏西缇·彼德洛夫娜·罗果娃?”

“正是,她在这里吗?”她松开了扶手,用双手抓住药箱的提把,将药箱摆在双腿前。

“很抱歉,她们得中午才能来。”维多莉娅看了看怀表说,“您来得太早了。”

“唔,正巧,我整个上午出乎意料的空闲,”她拿出了日程簿,回答道,“介意我在这坐一会吗?”

维多莉娅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惑,她仔细的扫视着那女人,还是点了点头。

“请上来吧。”

这个女医生身高五英尺五英寸,有一头被打理得极好的黑色中长发,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从中能看见一股淡淡的高傲——但它外露的并不明显,甚至看起来有些平易近人。

她越过了最后一级石阶,坐在了为女仆或送水工准备的木长椅上,翘起了长长的腿,拿起纸巾擦拭着靴上的土粒。

“嘉莉娅,为她拿些肉和奶来。”维多莉娅吩咐着,打量起了这个医生。

“谢谢,”医生礼貌的摆出一副笑脸,望了维多莉娅一眼,“我会付您钱的。”

“您是什么医生?”维多莉娅悄悄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微笑着问她:“介意分享一下吗?”

她有些迟疑,放平了腿。像蝴蝶一样迅速的扑闪着那一双眼睛,思量再三,回复说:“我原本是外科医生,后来又学了消化内科,呼吸类也会一些...不过后来我更喜欢琢磨人的心理,您就当我胡弄一通吧。”

“唔,心理?还是个潮流的新词。”

“是的...之前一直认为,那些整日闷闷不乐,喜怒无常,巅峰发狂的人是‘恶魔附体’,”她仔细打磨着自己的句子,“但实际上...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的思绪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例如...大多数人会因被称赞而感到高兴...但是就是有人会因被侮辱而感到一种挫败的快乐。”

“这确实是件寻常且经常被人忽视的事,您是怎么想这样做的?”维多莉娅侧起了头,询问起来。

“唔,那您得先听我说一些更......残酷事情再下结论(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文不对题),”医生将破旧的木药箱放在了大腿上,垂着头,将双手交叠着搭在上面,“我发现,我接手的一些危重的病人并非是出于意外才落此下场,而是自己为之。

“我遇到一个寡妇,她一见到马车就要跑过马路,哪怕正在和人交谈,唔,她总不肯透露做这个动作的原因...我就随便猜了一个荒谬的理由。”

“当时,我生气极了(因为她已经出过意外了),说:‘您不会想着去见您的丈夫,不敢亲自动手?指不定还想给那几个孩子留下点抚养费?’。

“唔,我承认这话确实像拿破仑骑着头黑猪征服阿尔汉格尔斯克一样天马行空,但她居然针对这个离谱过头的想法开始掩饰,甚至不惜面红耳赤的同我争辩起来!”

医生又仔细打量了一眼维多莉娅,确信她已经完整清晰的理解了故事的内容,便不再过多解释。

“那之后,我就经常看望她,她总是板着脸,我认为是尴尬和羞愧所致。不过我总是捎上些礼品,她也含糊不清的接受了。

“差不多过了一年,她的这个习惯就改了。我这时才领悟到,人们的内心世界也占据‘健康’中的一个重要位置,并思考着一些可能的治疗方式,获得了不错的成功。

“我们之前很难料想到是这个原因导致的这种习惯,只能去找神父和教士来驱魔,或者泡在热水里,这自然是意义不大的。

“照我来看,很多事情完全就很简单,一个小女孩害怕盐水仅仅是因为她母亲曾带她一同跳海,一个小男孩害怕荞麦面条完全是出于他见识过有人上吊。”

维多莉娅将嘉莉娜端来的肉块和热奶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医生。

“唔,所以我来这,既要治好她的胃病,还要疗愈一种更为致命的苦痛...她们搬出去也是我所倡议的,因为她们家虽大,但却沉闷,拥挤得可怕......

“冒犯些说,她父亲的冷面尖语占满了近乎所有空间,我在那连出气都困难,更别提生活了。”

医生说完,将那杯牛奶喝下了四分之一,闷闷不乐的继续讲述道。

“不过,所有的‘病人’一开始都极抗拒‘病人’这个词,这时候他们都会违背事实,说自己很正常。

“他们的家人也对这几个简单的音节忌讳颇深,仿佛这是个不能提起的词汇。”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拾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艰难的咀嚼着,看来她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再交谈了。

“维朵!”嘉莉娜欢快的从蕾娜塔的房间内探出头,“您把那一盘棋搁置在哪啦?”

“书架第一层,我怕那个棋盘砸到人会很痛,”维多莉娅向前探身,将视线从医生的遮挡中解放出来,“二位相处的如何?感觉很好吗?”

“好到不得了!”她咯咯的笑,“她既幽默,又有学识,我们已经快成至交啦!”

维多莉娅迟疑了不到半秒,随即以微笑掩饰着某些情绪:“谢天谢地,那真是棒极了。”

“我听说有一个皇帝,年幼时输了棋,便挥舞棋盘将与之博弈的对手杀害,”帕丝缇的注意力发散到了诡异的地方,“是个很知名的皇帝,想知道吗?”

维多莉娅默默转过头去,做出了“抱歉,我暂时没有兴趣”的口型。

“□?,?。?(好吧)”

靠近楼梯间的门又开了,维多莉娅有些应接不暇的转过头去,发现了叶甫盖尼探出了半个脑袋打量着医生。

“唔,悖洛乌索娃小姐,这是哪位?”

这时,二人才发现自己早就陷进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处境,她们交谈了约莫五分钟,却对彼此的姓名近乎全然不知。

“抱歉,您说的事实在是太...先进了,有力的解释了人身上的各种现象,我一直在思考各种情况来印证您的理论。现在来看是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了。”

不论怎么说,对于难以查证的事情恭维总比批评好。她率先站了起来,对着医生伸出手。

“您最后一句该如何理解呢?”她的理论(姑且是吧)受了支持,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轻轻拉住了维多莉娅的手,用深邃的黑眼睛望着维多莉娅。

“当那个精通数学物理的英国人步入剑桥大学时,他们应该先去了解并交好他本人,而非他的新发现。”

“谢谢您,”她微笑着的站起了身,抚平了身上的褶皱,“照您这么说,您介意让我先了解一下您吗?”

“谢谢,我是维多莉娅·季米特里耶芙娜·悖洛乌索娃,。”

“韦丝娜·伊格纳季妮契娜·库兹涅佐娃,家庭医生。”

叶甫盖尼在那站了一会,终于觉得自己站在这只会把情况弄糟,准备戴上帽子下楼去。

女医生与她又握了手,随后板正的站在原地,嘴角轻轻上扬,用那一双黑眼睛又一次望着维多莉娅。

而叶甫盖尼走到楼梯上时,忽然怔住了,呆滞转身回房,从门内侧的木挂架上取下一条领带。

“您没休息好吗?”

“当然,那群狗日的把我们问到天明!”他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似的,愤愤的叫骂道,“屁都不会放一个的东西,抱着那一堆形式主义的玩意冻死吧!”

他原地转了一圈,发觉到自己在两位女士面前辱骂着实不妥,神色冷却了些,“德米特里昨日和嘉莉娅一同收拾屋子了,那个老太婆一直说要见你,我们没办法,就把她连哄带骗的拉到救助站了。”

维多莉娅轻轻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太阳穴上,感到有些无奈——他喜欢说些难听的直话,这也是叶甫盖尼没有升官发财最根本的原因。

“哎呀!”他怪叫一声,将另一只袖筒往胳膊上套,“对了,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你们在探讨人有没有跳海的权利?”,他成功穿好了棉衣,兴致勃勃的搬来了一张松木板凳,“你们有什么结果吗?”

“唔,不。压根没这回事,”维多莉娅代替韦丝娜否决,“笼统的概括一下,我们在说:‘人的心理对人的健康与习惯是有影响的’。”

“当然,这是个人尽皆知的东西,因为‘情绪问题’投海或谋杀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您先别下结论,”维多莉娅摇了摇头,“我们......算了,我们其实也没聊多少话...您总喜欢把话往suicide(法文)上引,是另有什么想说的吗?”,维多莉娅暗自谋划着把他心中的话像盆水般一股脑倒出来,这样他便不会在这说些既不正规又不专业的废话了。

“哈哈哈,您都知道我要做什么啦!”他粗鲁的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全都像纸一样折叠压缩在了一起,“噢,我就是想说,suicide(也是法文)是最窝囊的一种行为。就这么简单。”

“您还有补充吗?”

“啊...如果一个人有足够坚定的意志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他应该也有魄力‘爆炸’出巨大的能量以结束他人的生命,”他搓了搓手,悠悠的说着,“您瞧恺撒(他还认识恺撒?),他在那种能量面前只来得及说一句‘卡斯卡,你在干什么!’,便被元老们刺死了。”

“唔,这确实是需要调查的一个点......”韦丝娜低下头嘟囔着,“为什么那些人大多都不愿意在死前做些什么,明明自己最后要做的恶事已经算是罪恶滔天了。”

“寻常人只有在绝境的时候才会对他人痛下杀手,”帕丝缇慢条斯理的说,“据我观察,大部分初次发生的谋杀来自于极致的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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