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论物以稀为贵,那今天确能卖个好价钱。
这是个来之不易的晴天——十二时的烈阳像是火炮一样炸裂出绚烂的光辉,阳光的破片贯穿了云层,不均匀的溅射在各地的街道上,又在街上残存的水洼上绽放着黄白色的火花。
“您好...哎呀!”思柏西缇捂嘴轻叫一声,随即像一朵黑土地上的向日葵一样喜笑颜开,“韦丝娜医生,您来得可真早。”
“我就早来了几分钟而已,”韦丝娜从长椅上直起身来,同思柏西缇握了手,踮起右脚侧身望向思柏西缇的身后,“维罗契卡呢?啊,您怎么站在这呀!”,她双手背在后腰下,笑盈盈的将躬起的身体凑近在了一个女孩的身边。
那女孩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甚至没有她妹妹高),披着一身淡黄色的及肩直发,有些圆嫩的小脸因韦丝娜的接近而发红发烫,但还是略摆出些敌视的意味,用棕色的瞳仁来望着韦丝娜。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黑色修身连衣裙,膝盖下裸露出的皮肤则裹着一条同样颜色的袜子,上面还打着两条蝴蝶结。
她的行为极羞涩腼腆,双手的十根手指像是藏着黄金一样紧扣在小腹下。那双纤长的腿因怯懦而微微打架,直到退缩几步后才见到好转。
“啊呀,抱歉,医生,她太......”
“是的,太谦逊啦,”医生将身子板正了回去,俏皮的说,“她这么有魅力,却不想大肆宣扬。”
维菈的下巴紧紧贴着柔嫩的脖颈(似乎将胸骨的上端都压下去一块),将整个脸像只怯懦的兔子一样埋进了胸口。大家都看不清她那可爱的小脸了。
“唔,她还是不很信任别人。”
“真的吗?”坐在一旁的维多莉娅思忖着,又望了一眼维菈,继续在心中暗自思索着可能的答案,“我怎么觉得,她眼神中的敌视只是在掩饰久别重逢的快乐?”
不过她不能再一直坐着胡思乱想,暗自揣摩了,只得按着大腿站了起来,友好的对二人打了招呼。
“嘉莉娅,”她将休息室中的嘉莉娜呼唤过来,“这位是思柏西缇·彼德洛夫娜·罗果娃,是这间房子的租客。”,随后微笑着对维菈点了头,“这位就是维菈·彼德洛夫娜吧?我听医生说起过您,听说您在绘画上造诣很深,还想请您指点一二。”
维多莉娅见维菈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便不再管她,佯装毫不在意的打开了二人的房门,并将两把钥匙递给了尴尬到来回揉搓指尖的思柏西缇。
“二位若是还没用午饭,”她将手搭在胸前,脸上浮现出更多的善意,“我现在就让嘉莉娅准备餐食。”
“不用啦,我们在餐厅吃过了,”思柏西缇将一把钥匙塞进了姐姐的手中,回过身来冲女仆眨眨眼,“您旁边的就是那位‘嘉莉娅’小姐吧?”
“嘉莉娜·伊万诺夫娜·马尔科娃,很高兴认识您。”她将拖把支在墙边,灿烂着笑容对她打了招呼。
这时,维菈微微抬起头,悄悄的打量了一眼周遭的人(以免在未来认不出),在目光刚刚触及到维多莉娅时便又像是小麦遇到火苗般低矮下去。
“既然事情已经妥当了,那就让嘉莉娅先为二位小姐整理个人物品吧。”维多莉娅瞥了一眼维菈,将袖口向下拉了些,“我去房间里看望一下我的妹妹。”
“好的,回见。”
维多莉娅笑着挥了挥手,随后打开了203室的房门,即刻便闪身了进去。
“您好,悖洛乌索娃小姐。”蕾娜塔听到了动静,笑容满面的迎接着她,“唔,我今天没出房门,您今天过得应该还不错吧?”
“好极了。”她将大衣挂在门后的挂架上,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您的头发...会不会有些太长了?”,她打量着蕾娜塔此时乌黑的及腰长发,有些忧虑起来,“您平时能够打理吗?”
“在岸上倒是不怎么习惯了,唔...在水里它们会飘起来,那样会容易些。”
她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下巴,白净的小脸上多了些苦恼。睡裙下裸露出的白皙双腿来回摩擦着,发出光滑而柔韧的物体特有的刮蹭声,这种声音就像剐蹭维多莉娅的心房一样使她抓心挠肝。
维多莉娅有些坐立不安,她想说“请让我帮您打理头发”,却又说不出口......用超前一年的话说:就像一个徘徊在剧院门口踌躇不定的刺客,擦拭着兜中的袖珍手枪,决定着是否要打出这“可能改变某些事”的一枪。
“唔,我可以帮您打理一下...您觉得怎么样。”她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前半句,随后迅速恢复清醒,急忙补充了后半句。
“啊...您应该很忙吧?”蕾娜塔仅仅是犹豫了一下便抬头望向了小题大做的维多莉娅,“会占据您的时间吗?”
“不会,我早上通常闲得发慌,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便再好不过了。”她放下心,静静的坐在蕾娜塔身边,悄悄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同时等待着她的回应。
“谢谢您。”蕾娜塔高兴的点了点头,将左手轻轻搭在了维多莉娅的右手上,这又使得维多莉娅羞涩的发起抖来,不过反而被蕾娜塔握得更紧了些...不如说是如愿以偿了。
“您的手在抖啊......”
她似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好奇的打量着维多莉娅,手掌刻意与她的手背保留一些距离,以至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蚂蚁一般微小的动作。她的身子侧了过来,脸从下方得近了些,让维多莉娅都害怕呼出的气体会打在她的眼睛里,更使她不知所措了。
“上帝呀!”她既感到激动,又感到棘手,以至于她不得不在心中思索着解决方案,“就悄悄隐瞒一部分吧。”
“我一旦跟您在一起便会紧张,”她犹豫着,将一半的实话讲了出来,“可能是您太有魅力了吧。”
“我觉得您更吸引人啊...呀,这是嘉莉娅教我亲手做的饼干,您要尝尝吗?”她直起身来笑了笑,拿起一盘金黄的奶油鸡蛋饼干,从中挑了一个维多莉娅刚好能吃下的,“我这样递给您会显得我们很亲昵吗?您喜欢吗?”
“当然,我很喜欢...您觉得呢?”维多莉娅胆量大了起来,说完后便迫不及待的将它含在了嘴里,不经严谨的咀嚼研磨后便咽了下去,迫不及待的发表评价,“谢谢,味道很不错。”
“嘉莉娅说糖加少了......算啦,”她疑惑的思索了一会,觉得有些无用,便再次贴在维多莉娅的身边,伸展了腰,作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慵懒姿态,“你们似乎也对要好的朋友有特殊称呼?”
“当然,例如柳博芙,我就会叫她柳芭,”维多莉娅冒昧的环住了蕾娜塔的脖子,见她没有不适与抗拒,便彻底放下心来,“我可以叫您...蕾娜吗?”
“当然,”蕾娜塔狡黠的蹭了蹭维多莉娅的肩膀,“那这么说,我可以叫您维朵吗?”
“那只是我的绰号...您可以叫我维朵露什卡。”她的心脏被蕾娜塔顶得发痒发颤,即便在蕾娜塔停下动作后依然不见回转。
“好的...您愿意讲讲您是如何与柳博芙小姐相遇的吗?”她笑眯着眼睛,抬起头来,脸上撒满了求知的日光——哦,眼睛可能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彻底睁开。
“唔...那是两年前的一个下午,”维多莉娅将头微微低了些,轻轻抓挠着颌,神情变得严肃端正起来,“我那时应该是喝了白兰地,趴在运河围栏上看风景...嗯,她在我旁边,两只眼睛应该在忙着窥探自己的内心,导致她压根没看见我;她准备爬上去,我当时很蠢,问她要干什么...她就像个穿着囚服的越狱死刑犯撞见路人那样大吃一惊。
“我当时其实已经猜出来她要做什么了,不过,我之后什么话也没说(现在想起来也还算正确),她支支吾吾的和我说‘站得高望得远’。
“我觉得很滑稽,就朝着她微笑,她见我满面通红,醉意大发,就顺着栏杆慢慢爬了下来;要求送我回家...我当时是不肯的,因为送一个陌生人回家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就说:‘家父的餐厅里还有一间休息室’,我又发觉这很有趣味(嗯,醉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就把左轮的保险解除了,跟着她到了餐厅——也就是您所知道的那间(这真是句废话)。”
维多莉娅似乎又闻到那种令她记忆深刻的气味:自己身上的酒气混合着运河的风味——如果调成酒精饮料一定会大卖。这会让她回忆到置身在运河大桥上看波光的感觉。
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是两年前那个苦闷不堪的学生,维多莉娅又感觉自己喝了至少五磅德国酒,但实际上她最近几乎是滴酒不沾(毕业典礼时喝了些蜜酒)。
“然后就那样——我彻底晕乎了,和她讲了很多话——不过没有劝她珍视生命的,因为我不理解她。”
“您......”
“哦,我的意思是:人们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因为两人间不论是生活经历还是性格特点都是迥异的。哪怕是两个生理结构,生活经历完全一致的人,他们在以后的某一时刻所做出的抉择也是不同的。”
维多莉娅迷离的望着地板,翘起了腿,精美的手指在昂扬的膝盖上揉搓着,解释道,“主要是:如果那个选择和我完全无关,我乐意不去管每个人的选择。
“说回您的问题吧...在那之后我认为她很有意思,性格鲜明,其实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这话真诡异),并且我很喜欢她将普普通通的马铃薯做成各种天马行空的花样,就天天去她的餐馆,然后就这样啦。”
蕾娜塔坡显可爱的缩了缩身子,为了躲避阳光而将头钻进维多莉娅的怀中,用长长的头发挠她的下巴,缠绕她希腊石塑般健康干净的右臂。
强烈的日光一视同仁的打在二人的身上,维多莉娅轻轻梳理着蕾娜塔的发丝,这时候的太阳很歹毒(其实没多热),但穿透白色纤维窗帘后便柔和了起来,街上因刺眼的日光而人迹罕至,寂静万分,乃至于清洁工都不想洒水保湿。
维多莉娅早在房间内摆了些冰块,这时候化得差不多了,她安静的注视着冰块一点点缩小——她想拿一把扇子扇扇风,却又害怕再回不到现在的姿态,不由得稍微焦虑起来,最后索性对这个念头不理不睬,抛之脑后。
她安静的环抱着蕾娜塔,静静的听她喘息:她先是平静的吸了一口,随后又慢条斯理的将变得足以温暖人心的气息呼了出来,均匀的涂抹在维多莉娅的胸前,让她的心脏都热得慢了半拍。
这时候,整栋公寓只有这一个声音,仿佛周围压根没住上人。这将维多莉娅的惰性都激发了出来,她觉得这感受真是美妙极了,极致的懒惰与放松让她连微笑都觉得费力。
维多莉娅幻想着,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她有些困乏了,却依然不愿意沉眠,就像好奇心大发的小女孩在公园里玩到深夜仍不肯休息。
她又迷迷糊糊了很久,蕾娜塔微弱的打了个瞌睡,也乐意陪同她。可见,她们不一会就要一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