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这时,月亮应该在天空中占据主导地位,用它此时蓬勃的力量来压制红日的光辉。
但这座城不论在人文还是地理,都是一座特立独行的大城市,这里处于北极圈内,五月份的夏季又正是太阳的帮凶。
所以,现在的月亮只是刚刚排除万难,想躲藏在暗蓝的海洋中,在这个来之不易的黑夜中酣然入梦。
维多莉娅端坐在公园的松木长椅上,若是平常,这时应当是睡在家中的——但她刚刚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没办法安枕无忧,只能在外信马由缰的乱走一通。
她轻轻搓着手,低垂着头,金色的眼睛望着地面红白相间的石砖,显得格外出神;发蓝的日光烘烤着她墨黑的长发,没有让她知觉。
她或许是真累了,疲惫的用眼睛打扫一下四周,确信公园内空无一人,打算起身再转转,然后回房休息。值得惋惜的是,她出门前还喷了香水,不过现在看来倒是白忙活了。
此时的夜空像是一卢布的咖啡,被一位细心而大胆的店员接过。他驾轻就熟的玩弄着滤纸,蒸着咖啡,在一切完成之后,顾客又和他说加糖。他抬起头,自信的应下来,信手拈来的拿了一小勺白糖撒下来——咔!时间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她低下头,在公园里悠闲的转着。她见到一颗健康的松树,还有一个人靠在树边——她好奇极了,却故作矜持,慢慢悠悠的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正在树下看着一本严肃的书。
她有着白色的头发,看起来与所依靠的松树不成比例...好像那颗壮实的松树就是以她为养分——她愁眉不展,憔悴不已,维多莉娅甚至怀疑她会不会在月色下就一病不起。
她的心中泛起了怜爱,可惜。她想去温和的拥抱她,踏上了湿润软嫩的泥土,却讶异的见到一张蕾娜塔的面庞,她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便离奇的不见了......
她感到疑惑不解,又有些悔不当初——她甚至没机会去再看她,她便灰飞烟灭在了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
“您好,”一个谨慎而生机勃勃的女声扭捏着询问道,“您是维多莉娅·季米特里耶芙娜·悖洛乌索娃小姐吗?”
维多莉娅猛的回过头,觉得那人的轮廓有些熟悉,转瞬间就记起了她。
“您是那时......”她打量着她,有些惊讶的问,“您没什么事吧?”
“唔,我确实没什么事,说起来,当时我只是在家中喝了很多苦艾酒,然后任性的胡作非为一通就跑到了这。”
她尴尬腼腆的笑笑,将脚尖轻轻踢在地面的石砖上,发出嗒嗒的脆响。
“我真挚的感谢您,如果不是您将我送到分局去,我在这说不准会出什么事...我每天都在这找您,想要给您一些报酬。”
维多莉娅摇了摇头,回答说:“谢谢您,不过我只想在公园里转转。”
“嗯...那我陪同您说说话,如何?”
“感激不尽,”维多莉娅又一次悄悄打量着她,“您介意自我介绍一下吗?”
“叶列娜·阿列克谢耶夫娜·斯米尔诺娃,”她朝着维多莉娅微笑说,“你叫我列娜就好。”
“好的,”她开朗的点点头,瞄到了女孩佩戴的白色珍珠发卡(认为这会是个不错的话题),“您的发卡看起来很漂亮,和您很搭配。”
“啊......”她呆滞的摸了摸它,随即喜笑颜开,“谢谢您,它是我的挚友赠予我的。如果我有机会,也为您搜罗来一支更漂亮,和您更有默契的。”
维多莉娅听了这话有些羞起来,脸像是凑在炉火边一样被烙上些红晕。她又搓搓手,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谢谢您,”她感谢的说道,“到时,我也会赠您一件的。”
“噢,”叶列娜不满的皱皱眉,“您不必把这件事做得像是...像是满是市民气的生意往来一般。”
“抱歉,”维多莉娅将头离地近了几分,“若是我到时什么都不给您,那该多羞人哪?”
“可我是为了报答您。”
“神造人的时候,人便有了圣洁,公义,诚信,良善的生命。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品质,只不过试探着打破底线后,它们便荡然无存了。我话有些多,但总结下来,这是我应该做的。”维多莉娅说完,凝视着叶列娜眼睛。
“人生而野蛮,出生时必没有品格,更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她犹豫的叹口气,随后微笑了起来,“不过,既然没有什么是应该做的事,那我就对您的礼物拭目以待吧。”
维多莉娅好受多了,不准备再言语。低垂着头,和她一同用靴子踏在石砖上,发出结实牢靠的踏击声。
这时,她听到叶列娜欢喜的叫了声,抬头向前看,将视线越过郁郁葱葱的松树,能够见到一片开阔幽暗的石砖街道(路灯坏了)——这条大街在白日时熙熙攘攘,但在此时却门可罗雀,这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前方街道上的器具店旁,有一盏还在燃烧的精美小油瓷盏,她觉得那盏形看起来似是东方来的。她对它有了些兴趣。
维多莉娅双手合在腹前,快步走上前去,她想询问瓷盏的主人,却发现小店的玻璃漆黑一片。索性直接去打量那个精致的蓝白色瓷盏。
“唔,您看,天这么黑,我都不能欣赏您的美貌,”叶列娜变得窘促不安,双手交叠在一起,“我们也许可以给它加些油...让它烧得旺盛一些,然后......”
维多莉娅从怀中掏出瓶20毫升煤油,小心翼翼的加了进去。越发炽热的火焰焚尽了叶列娜要说的话,愈加明亮的火光却僵住了她的身子。
“您看,”维多莉娅屈身扶案,“它看起来是从契丹人那拿来的。”她想要再凑近些,直接将可爱的小脸凑在叶子上的草绳前,却差点烟被熏到眼睛,几近要流下泪来。
“您怎么啦?”叶列娜回过神来,关切的问。
“没事...我擦擦。”
维多莉娅急忙拿出一张方帕,擦干了眼睛上冒出的泪水。
她不由自主的赞美说:“您的脸真漂亮。”
“谢谢,”维多莉娅微笑着收回帕子,“您也一样。”说完,她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叶列娜,以确保自己的客套话不算那么假。
叶列娜身高五英尺又四英寸;头顶是灰栗色的中长卷发;额头白净,与灰蓝色的大眼睛一同映射着小小的火苗;鼻梁挺拔且直,嘴唇略薄。身材纤细柔弱;**和臀部都不能算是非常使人满意;但腿却白皙细长。嗯,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富魅力的俄罗斯姑娘。
她外面披着一件皮外套。里面穿着一身黑色长袖衬衫,材质不知是什么,但看起来滑溜溜,冰凉凉的,应该会很解热。而下身则是一条同样材质的乌黑长百褶裙。
“您不热吗?”她问道。
“不,我一年四季都这般打扮。”维多莉娅答道。
“不会热...这还挺不错的,”叶列娜灵巧的转了个圈,站到了桌子对面,“我倒是很讨厌那些故意在脸上画斑点的女人——她们让我对夏装的印象都差了几分。”
“唔,谁都会发自内心的厌恶自暴自弃之人。”
“二位小姐,”店主顶着幽寂的月光爬起来(这吓到了叶列娜),幽幽的说,“我极其感谢您又添了些油进来,但我真的得打个盹。”
“啊呀!实在是抱歉,”叶列娜感觉有些尴尬愧疚,“我们...我们这就走!”她不由分说的拉住维多莉娅的小手,向前快步走着。
“上帝呀,您太着急啦,”维多莉娅回望那盏愈来愈遥远的小灯,不满的说,“也许我还能问问他呢!”
“唔,真抱歉,”她的脸惴惴不安起来,“我不知道您的朋友是否跟您讲过这话:您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无礼些说,大家就想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在您身上。”
“您说这个做什么?”
维多莉娅对她突兀的话而感到恼怒了,话语和视线中也沾染了些攻击性。她将手紧张的合在身前,来回掰弄着手指,眼睛则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执意要一个答案来。
“天哪,真抱歉,”叶列娜低下头去,轻轻的道歉,“我确实说了些极蠢的话,还请您原谅。”
“您还挺招同性喜欢的。”帕丝缇火上浇油的嘲讽道。不过维多莉娅也懒得去斥驳她,不如说,这句话的效果与帕丝缇的预期截然不同,像是冷水一般使维多莉娅寂静下来了。
“没关系,”维多莉娅平静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确实有人这么说。”
“感谢您的谅解,”叶列娜急促的说,“我真对不起您。”
叶列娜沉重的心情稍轻松了些,但活力却一去不返,变得闷闷不乐,自责的同她走在街上。她觉得今天格外糟糕。
她竭力想再装出一副笑容,或是找个理由先走一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那样做的力量或勇气。她沮丧极了,边数着街道上的树,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维多莉娅的话。
天色彻底晚了下来——如果说是之前的昏暗都是小打小闹的话,这次的寂静与黑暗彻头彻尾的笼罩住了彼得堡。好在这里的夜极短,不久之后又会拨云见日。
“您还好吗,小姐?”
维多莉娅俯身触摸着软嫩的丁香花,她轻轻嗅着它的香气,但脸与花盆实在太近,让一股湿土味也趁虚而入。她回望着发愣的叶列娜,担忧的招了招手。
“嗯,我很好。”
“我们到运河边了。”维多莉娅呼吸着潮湿而芬芳的空气,直起身问她,“您喜欢海吗?”
“海嘛...我爱它,因为我的朋友从事着相关工作,”她的眼神变了,总算盎然起来,“您呢?”
“唔,”维多莉娅苦恼的思索着一个还算不错的答案,“我所喜欢的人是从亚速海边来的,爱屋及乌吧。”
“啊!亚速海沿岸,是克里米亚吗?”叶列娜显然对这个问题兴趣满满(这倒是使维多莉娅迷惑起来),“我曾在战争时被调到那边工作。”
“不是,是罗斯托夫西侧。”
“啊,罗斯托夫,”她喃喃的重复着,“他知道您喜欢他么?”
“不......您问这个做什么?”
“唔,小姐,我也有恋人...就是赠我发卡的那个朋友,”叶列娜涨红着脸,慌忙的解释道,“我只是闲心大发,您就当我胡说一通罢了。”
“您刚才介绍那位朋友时用的是Она呀?”
“啊?”
叶列娜的脸颊像是被加热的铁一样愈发赤红了,霎时手足无措起来,眼神在运河与湿润的路面上飘忽不定,畏首畏尾,像是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在谋划向何处逃窜一样。
“抱歉......”
她想要欲盖弥彰的说些什么,但嘴唇却嗫喏着,显然被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又开始踌躇不定的挠着发烫的面颊。
“请等一下!”
终于,她跺了跺脚,似是下定决心离开——她犹豫的迈开步子,却窘迫的感觉到手腕处有一股阻力,那定是被被维多莉娅牢牢扯住了。
她积蓄的勇气在这时又荡然无存了,但身体依然试着挣开维多莉娅。
“等一下!我不会羞辱您的......我也和您一样。”她强忍着不适感,细若蚊呐的对她说。
“什么......天哪...您是认真的吗?”叶列娜觉得头昏脑胀,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维多莉娅觉得羞耻极了,右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结实的纽扣。她不得不再露出面上的绯色(又一次感觉自己像是喝了酒一样迷糊),点头以示肯定。
她谨慎的松开了叶列娜的胳膊,怕她又逃开,直接站在了她的身旁一米处——这让叶列娜再次颤栗起来。
“小姐,我该如何去做?”她既羞涩,又希冀的问道,“这种事总不能在教堂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