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涅季克特总是梦见他的未婚妻。
这件事说来也怪异,他那时正在读大学,正是他才华横溢,博学多才的时候。
他当时在甜点店花了一卢布买奶油蛋糕,这时,他的未婚妻出现了——她看起来不算特别漂亮,却也绝对说不上丑陋。
她呆滞的望了望韦涅季克特,温驯卑微的低下了头,忽然看见了他提着的硬纸礼盒,霎时间就发了狠,跪在地松木镶板上,甚至能听到关节与地板的沉闷撞击声。
他吓了一跳,急忙问这是怎么了。那女人就哭哭啼啼的向他倾诉,她说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她母亲患了热病晕厥过去,已经命不久矣,她恳请韦涅季克特能够发发善心。
后来的事不用多说,您就知道了——那女人十分感激,她发誓说她要嫁给他。他认为他们相处得很不错,可她一遇到韦涅季克特的弟弟就变了心,对他一见钟情,一旦同他呆在一起就乐不可支。
嗯,不得不说,韦涅季克特是个很“沉闷”的人——他常和人讲话,但人们依然觉得他死气沉沉。因为他的语气与态度像是被逼无奈才肯开口的——他确实并不想和人交谈,但又不想让大家认为他是个一言不发的闷葫芦,所以只能强忍痛苦营造出一副乐观开朗形象。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形象构造得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大家曾取笑他说:“他从黑瓦屋顶上跌下都只会敷衍的叫一声”
相反,他的弟弟沉稳寡言,惜字如金,但一开口就字字珠玑,或是让人捧腹大笑,抑或是一语成谶,让刚刚还在开怀的人变得啼笑皆非。
也难得那姑娘不能坚守本心了。但是,朋友们,我不是说违背诺言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不过,韦涅季克特实在是太过恼火了,他的行为升级到了偏激和暴力的程度——他明明可以选择较为柔和的方式,可他固执己见,拿起羊角锤就要向他的弟弟扑上去。
最后被警员在分局里关了一周......我们说回他的梦吧:
他发现自己在一间破败牢房里,锈迹斑斑的栏杆铁门,布满灰尘的龟裂石砖,以及一张精细小巧的蛛网。它实在太老了,乃至连回光返照都做不到,就被韦涅季克特踢开了。
他听到了神父的声音,神父说:“您是否愿意让这个男人成为您的丈夫,并缔结婚约?”
“不!”他想大叫出来,却惊恐的发现无法出声。他恐惧得浑身发抖,愤怒得头脑发胀,最终,他循着声音冲了上去。
“无论......尊重......忠贞......缔结......无论......”
韦涅季克特跑得大汗淋漓,终于在地牢似的分局中找到了一所教堂——它看起来诡异极了,但韦涅季克特却觉得并无不妥。
他冲了进去,大家对他视若无睹,只有他的弟弟在神父左侧冲他讽刺的笑。
韦涅季克特拿起一旁的烛台就要掷过去,他确信这一下肯定能要他兄弟的命。
可事到临头,他又反悔了,他浑身战栗,汗如雨下,他害怕被捉拿到法庭上,法官肯定会判他死刑或是苦役。他对这两种结果都是不可接受的。
他怔在原地哆嗦着,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他听着众人说“愿意”,老弗拉基米尔说了一句简短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人们又开始唱起歌(他意识到时间不多了),神父祝福了他们,然后,神父说“我现在......”
“去你妈的!”韦涅季克特将铜烛台扔了出去,正中他兄弟的头,他兄弟倒下了,血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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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睡个下午觉怎么这么吵闹!”嘉莉娜抱怨道,“麻烦您安静些,好吗?”,屋内没了动静,嘉莉娜不满的敲了敲门,转过头看着三人。
维多莉娅说:“别再打扰他了。”
“维朵!”嘉莉娜气红了脸,绞着手臂在门前踱步,“是他一直在打扰我们!”
“好啦,嘉莉娅,”维多莉娅微笑起来,“这会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他现在休息好了,晚上大家不就都清闲了吗?”,她对嘉莉娜招招手,“您快来吧。”
维多莉娅和艾米丽把两张折叠桌放在了楼道中央的地板上,拼成了一张六,七英尺长,三英尺宽的长桌。
她们一向喜欢如此,前面讲过,这栋公寓的隔音也极好,若不是大声讲话压根就听不见。
“大家能吃完吗?”艾米丽问。
嘉莉娜说:“多了些,我去拿三只小碗来。”
“不用了,我丈夫已经吃了我做的面点。”
“那就两只?”
“唔,还是三只吧,”艾米丽苦恼的说,“真羞人,我没算到新来的租客。”
蕾娜塔坐在嘉莉娜右侧,而维多莉娅则在嘉莉娜的左侧。
此时,嘉莉娜去取餐具,使得两人之间只有三英尺的距离——这个距离让人尴尬得要钻进地缝里,好在蕾娜塔正在与对面的艾米丽聊天。
“维朵,”艾米丽忽然问她,“您那天怎么啦?菲尔德小姐拉着我就过去了,我见您躺在床上,吓了一跳。”
“啊,没什么,”维多莉娅含糊其辞的敷衍道,“应是近几日太疲乏劳神了吧,”为了给这个理由增添真实性,她又补充说,“您看我现在不就又生龙活虎了吗?”
“唔,是的,是的,”艾米丽说,她看起来还有点不放心,“这很好。”
嘉莉娜走了过来,将瓷碗放在了桌上,用金属圆勺打着些牛腩与土豆,为桌上碗中添上餐食。
做完后,她要求贝克夫人去将一只碗送给新租客——她要给叶甫盖尼和德米特里递去。
“费德罗夫还在他的小屋里吗?”
“他应当是遛狗去了,”叶甫盖尼说,“那条马犬把他折磨得夜不能寐。”他想要合上门,又尴尬的探出头,“还有,谢谢二位...您瞧我,都老成这副模样了。”
“她还真是不近人情,”艾米丽在另一侧抱怨道,“连句谢谢也不肯说。”
“唔,她是个内向的姑娘,”维多莉娅回答说,“她太腼腆了,这样也很可爱,不是吗?”
过了一会,嘉莉娜从楼下上来了,她说德米特里不在屋里,应该是遛狗去了——好在德米特里为了完成门房的工作,他和狗不会走远。
“好啦,”嘉莉娜丢掉围裙,坐了下来,“如果大家都想尽快开始的话,就不要拖延时间了。”
维多莉娅说:“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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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涅季克特在屋内迷糊着,他刚才就醒了,可是感觉浑身酸软无力,久久不愿起身。
他的内心挣扎起来——他记得梦中内容的大部分,特别是他兄弟血洒殿堂的画面,似是在他脑子里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我变成杀人犯了吗?难道我真是这样一个龌龊肮脏的人了吗?”韦涅季克特徒劳的思索着,最让他感到屈辱的是,他在梦中甚至不敢当机立断的杀死弟弟,这让他心底又涌出大股挫败感。
好像他连杀人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法做好。
韦涅季克特开始痛恨自己,厌恶自己。他收收腿,坐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的自我侮辱着。
他还不解气。
他抄起一旁的法文辞典来击打自己的头,仿佛这样的刑罚能够让他实现自我惩罚,从而与自己和解。
他偏执的大吵大闹了一阵,将脑袋磕得生疼发晕才肯罢休。这时,他又安安分分的坐在那了,看着像死了。
周围散发着一股烟味——他不抽烟,这味道只能是弗拉基米尔留下的。
想到这里,他开始憎恶起了弗拉基米尔,并发誓,一定要以残暴的手段来责罚他们。
“真见鬼,”他嘟囔着起身,四处搜寻他的拖鞋,以便迈出他的第一步,“烂透了。”,他抱怨着,从床上俯下身去,用手在肮脏的床底摸索——他成功拿到了脏兮兮的它们。
韦涅季克特将拖鞋上的灰尘在地板上敲了敲,随后将脚搁在了地面上——他这时又感到迷惑,因为他完全忘了自己之后要做什么。
这种不解让他变得无事可做,胡思乱想起来,以至于使他有一种离奇的猜测:他一生的目标也许就是为了拿到两只“风尘仆仆”的破拖鞋。
“不对!”他尖叫起来,“我应该还钱了!”,说完,他急忙蹬着地板扑在书桌上,像阵风一样卷走了桌下的三个卢布。
他将门链甩开,解除门锁,暴力的拉开了门,即刻就见到了正在聚餐的四位女士。准确来说,她们已经在收拾餐桌了。
“几位小姐,”他急忙将手上的灰尘掸开,“现在是中午吗?”
“应该是。”艾米丽回答他。
“快到一点钟了,”维多莉娅盯着表,又仰起头说,“您是要去还咖啡店主的钱吗?”
“正是,”他说着,进屋穿鞋子,“我答应她在今天下午前缴清欠款。”,他戴起一顶遮阳帽,朝着楼梯口飞奔而去。
“他还挺诚信。”嘉莉娜评价说,转头打量着维多莉娅,“您今天下午还有事吗?”
“唔,真不凑巧,我还得马上去趟海鲜市场,”她面不改色的说起谎话,“柳芭说她要烹些鱼或螃蟹,让我下午去取。”
“这会天气变晴了些,我原本计划和您一起到运河边的。”
“真抱歉,但确实需要改日了。”
维多莉娅其实压根不喜欢在晴日出门,只不过是迎合身边人而缄口不言罢了,她真正喜欢的天气是雨天——无论大小,都一视同仁的喜爱有加。
“维朵露什...卡,”蕾娜塔其实是想要用生疏些的称呼的,但那张小嘴却叛逆起来,“我帮您做些工作吧。”,她窘促的揉着手,向女主人请求道。
维多莉娅望了她一眼,点点头说:“那就麻烦您了。”,她打开房门,从里面拿出两沓英文稿子。
“管理类的,”她解释说,“戴‘Top hat’的英国人对工厂的管理办法。”
“我明白了。”
“再见,蕾娜。”
维多莉娅把稿子递给蕾娜塔,随即又从门后勾下那件灰大衣,离开了公寓。
她走到街上,阳光正烈,酷暑蒸人,行人们像是偷懒的驴子,畏惧的蜷缩在巍峨的阴影下——先生们就好得多了,他们坐在一架架漂亮华丽的马车里,完全不必为此劳神分心,就连车夫也能从富贵的影子下分得一杯羹。
好在,街上的空气相较于太阳更加无私:它指示工人们从两侧的小工地上挥洒石灰水,将心浮气躁的扬尘给压了下去。
她有些后悔自己没让嘉莉娜煮些消暑茶,但抱怨也是徒劳,只能加紧时间赶路。值得庆幸的是:海鲜市场并不算太远。她向西北行去,走至小涅瓦河入海口便到了。
这里着实不讨人喜欢,一股粘液发出的鱼腥味与铁锈味与海风同流合污,用肮脏的气味污染人的鼻腔。
更让人深恶痛绝的是,这的太阳好似也不一般,狠心鞭笞着不断被打湿的土地,又指使堆积在一旁的内脏发出难闻的发酵味——总而言之,这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反胃。
买家们结过钱便也急匆匆的走了,仿佛这里售卖的不是鱼虾,而是清新空气的使用权。
而维多莉娅,这位“上流人士”进入这片污土定不是要给自己找罪受,别人或许对她的目标打不定主意,但各位应当是心知肚明的——这件事被拖延太久了,她原本应该在得到三人的信息后就立刻动身的。
她在各个摊位前默默排查着,并在内心思忖着该如何将他们不着痕迹的谋杀——她看过报纸,之前杀害的男人已经被关注到了。
她觉得奇怪,纵使一千个怀疑拼不成一个证据,但分局至今仍未找过她的麻烦。仔细一想,可能是那位副局长调离让分局的人对她忌惮三分。
“两个。”维多莉娅打量着那个渔民和他身旁的小贩,她对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两个目标而感到欣喜。她本以为要转遍每一个水产市场。
维多莉娅记住了摊位,在信步于湿滑的市场时默默思考着如何让两个人不着痕迹的灰飞烟灭。
这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她在密集的人群中模拟着骇人听闻的罪行。她已经杀了三个人,就算判处她死刑也绰绰有余。
她觉得应该将三个人聚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或许是投注于南卡累利阿的海边,又或许是深埋在某建筑工地的地底。
那如何将三人置于同一处就成了首要的问题,如果用他们感兴趣的目标来引导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维多莉娅瞄了一眼一个精瘦的男人,成功在这窄小而拥挤的市场中轻而易举的凑齐了三个未来的受害者。
她回到两个目标的摊位前,买了一些螃蟹和鱼类,准备送去柳博芙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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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备受瞩目音乐家正在餐厅中央工作着,他们被一朵朵橘色郁金香般的小蜡烛簇拥着,飘逸的用钢琴和小提琴烹煮着舒曼的曲子,弥漫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而这时的人比周日少了些许,还都是些文气的学生,使得整个餐馆分外安宁。
维多莉娅对这种氛围颇为上瘾,她将购置的海鲜交予收银,惬意的搜寻着柳博芙的身影,却在下一刻猛的紧张起来。
叶列娜规矩的端坐在一张白桦小餐椅上,合拢着纤弱的双腿,兴致勃勃的盯着餐盘里的三文鱼。她看起来像是要对它探本溯源,寻根究底...而要达成这个目标,自然就得找到厨师了。
她左顾右盼的打量着周围,准备找机会去请教一二。
“列娜?”她迟疑着,喊了她的名字。
“嗯?”叶列娜呆滞了一秒,随即瞥见了一旁的维多莉娅,“真巧,您也在这。”,她即刻喜笑颜开,露出一副迷人的模样来。
“您来这是做什么,”维多莉娅坐在她的对面,凝重的望着她,“您想找柳柏契卡?还是那个塞壬?”
“全然不错,”她愣了神,又笑着回答说,“店主身上有您的气味,和您是要好的朋友吗?唔,那看来您确实知道我为什么来啦。”
“是的。”
“太好了,我需要知道些事,”她扫了一眼鱼排,不舍得吃,“如果您知道,也可以和我说。如果您确实一字不知,我会用完全不痛苦的方式从她身上问出来。”,她小心翼翼的割了一块,却递给了维多莉娅。
“那之后,我们依然可以是要好的朋友。也许您还可以介绍一下那位技艺精湛的厨师,我想和她学学手艺...您知道,一个娴熟的女人总得会做饭,是吧?”
“没毒。”帕丝缇说。她最近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她暂时收留了那个姑娘,”维多莉娅咽下那块鱼肉,“那姑娘现在离开了。”,她说完,扔下叉子,朝侍者叫了一杯烈酒。
“噢,那真令人头疼,”叶列娜微微晃动着腿,做出苦恼的模样,“您知道她在哪吗?或者,您证明一下她确实不在这里。”
“至于您的第一个问题,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确实可以为您证实我的话。”
“太棒了,”叶列娜又笑了起来,她准备将身子凑过去,“您......”
“维朵?”
“嗯,”维多莉娅毫不意外的盯着赶来的柳博芙,“唔,等一下,我近几日患了胃病,您帮我换一杯果酒吧?”
“噢!胃病就不要喝酒呀!”
柳博芙气急的瞪了一眼维多莉娅,转身拂袖而去,却不小心被侍者绊倒,惊叫一声,将整瓶伏特加洒在了维多莉娅的身上。
“唉呀!”维多莉娅向后一躲,差点也摔了下去,“天哪,您没事吧?”,她急忙站起身来,将摔坐在地上的柳博芙牵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