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莉娅从下午睡到午夜,爬起来又学了些东西,便又昏昏沉沉的坠进软被里了。待到她苏醒时,已经是早上七时,日上三竿,这时,女仆又开始叩她的屋门。
她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打心底不想应门,准备让嘉莉娜先离开。
“我很好,嘉莉娅,”她疲惫的捂住眼睛,向门外吩咐,“您把早餐放旁边吧,我现在还没洗漱。”
她懒散的活动着手指,尝试从最简单的动作复习起整个生命活动,以确保自己起来后不会将行路取物忘得无影无踪——这是很麻烦的一个行为,因为她时常在温习时陷入怠惰的怀抱,从而又让她白白废掉半个钟。
维多莉娅花费了十五分钟来从床上挣脱,又费劲的洗漱起来,在这之后,她才开门去取凉透了的餐食,味同嚼蜡似的咽下这平平无奇的一餐。
“维朵,”她听见嘉莉娜在门外叫她,支起耳朵用心听着,“您要不去见见那个斯米尔诺夫先生?”
维多莉娅朝着门外问:“他怎么了吗?”
“他中午路上赶得急,被马踢了背。”
“那可不是桩小事,”维多莉娅捂起头说,换上另身一模一样的大衣,“我还是去看看他吧。”,她低头收拾好餐盘,推开了房门。
“喏,给您。他状态如何?”
“看起来是无大碍的,但谁知道呢?何况他总是抱怨疼。”嘉莉娜将水揩在围裙上,答道。
“车夫呢?”
“他把他放跑啦!”
“怎么能这样呢?那诊金药费怎么筹措呢?”维多莉娅蹙起眉来,“他八成是不想让人觉得他以此谋生。”
她埋怨完,敲敲韦涅季克特的门,不一会,门内就冒出一张憔悴邋遢,蓬头垢面的大脸来。
“您找我?”他像是根蔫了的麦子,垂头丧气的望着维多莉娅。
“是的,听人说您让马踢了。”
维多莉娅有一种错觉:外界的空气对这位大学生也许是有害的,因为仅仅过去几秒,他面上残存的精气神就荡然无存了——就像一堆破铜烂铁般彻底氧化成了一百多磅的废物。
“唔,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听完,变得浮躁起来,敷衍了事的挥挥手,“我昨日还需费德罗夫搀扶,今天就能自己从沙发上下来了,这真的不是什么事儿。”
他固执的说着,故意将门开得大了些,露出里面那张残缺落渣的漆布沙发——这好像能让他的话更具说服力似的。
“所以,您看,这压根儿,根本就犯不上那么兴师动众。”
“中午应该还有位女医生过来,您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花二十戈比去找她。”
“我的天哪!好了,好了!”他像被逼疯一样急切的叫喊起来,浑身像是发病一样哆嗦着,“看在上帝的份上,麻烦您让我好好睡一觉,哪怕一会儿,可以吗?”
语毕,他瞪着两只眼睛,鼓动着喉头咽了口水,痴傻的立在了原地,似乎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丢到九霄云外了。
但下一刻,他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猛的回过神来,发着狠合上门,震得合页与门框都在呼啸声中瑟瑟发抖。
维多莉娅无奈的回头望了望嘉莉娜。
嘉莉娜不出意外的抱怨说:“他像是个农人似的!您能看出来他读过书吗?好心当做驴肝肺!”
“麻烦您停一下吧。”维多莉娅制止了她,如果她纵容嘉莉娜畅所欲言,那这位女仆准会说些更冒犯,更不近人情的话来。
“好吧,”嘉莉娜盯了一眼她,“菲尔德小姐做的早餐还可口吗?”
“早餐是她做的?”
“您尝不出来嘛?您明明都吃了这么久我的手艺啦!”嘉莉娜松懈下来,叠叠围裙,装模作样的说,“啊呀,真叫人寒心。”
“唔,我昨日喝了五俄磅的酒,准确来说,到出了屋门才彻底缓过劲来。”
嘉莉娜问她:“您连啤酒都喝不了多少,又是为了什么去买醉呢?”
“我和柳芭一起喝的,她喝的苦艾酒和伏特加...而我喝的是就是单纯的果酒——其实我们的量是差不多的。”
“呀!那不更显得您酒量差啦?”她打岔说,“您还说您醒酒了,我看您还迷糊着呢!我给您拌杯蜂蜜水。”
“谢谢。”维多莉娅怕她追问,点头同意了。她站得疲乏了,就在走廊上的松木长椅上坐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地方的采光做得差劲极了,整个二楼廊道竟只有一个阳台和一扇窗子。就连夏季的日光都没办法灼烧到楼梯间的角角落落,更别提晚上的一盏小油灯了。
这时候,楼底下响起一阵重重的步伐,维多莉娅往下探视着,看到德米特里敦厚的挺着脑袋杵在那。一边还有个好事的小工在那瞪着眼睛,好像也被刚才的摔门吓了一大跳。
“他没事吧?”
“看样子身子是并无大碍喽,不过他现在躁得很,好像尊严都被踢飞了。”维多莉娅端正的坐在椅子上。
“也行。”德米特里点头说,“这人还挺守时的,不是吗?他走半路上出了事,非得把那三个卢布送到才肯回来...把债主都吓得魂飞魄散。”
“嗐,这倒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嘉莉娜端着一个小瓷杯走来,还用小匙在里面细心的搅动着,叮当作响。
“勋章总有背面,是吧?”
她小心翼翼的将杯子递给了维多莉娅,女主人也闲暇起来,同德米特里聊着天——他把楼下六间屋子的房客都聊了个遍,又开始斥责起那条可怜的狗。维多莉娅觉得烦躁了,想要找机会打断他,韦丝娜却极合时宜来了。
她朝着德米特里打了招呼,走到楼梯间,继续对着维多莉娅行了一礼。
“近来如何?”
“才过去一日而已...不过我觉得您的小病人定是等不及了。”
“那我得抓紧看看啦。”韦丝娜微笑起来,脸颊上划过一丝快乐的弧光。她走到门前,柔和的敲起门来,可它就是久久不开,这让韦丝娜有些着急。
“我没有备用钥匙,”维多莉娅说,“所有的钥匙都在房客手里。”
“没关系,如果她现在不想见我,那就一会再说。”
维多莉娅抬头望着韦丝娜遍布着焦虑的眼睛,忽然想起来初见维菈时的那副神色。她身子猛然僵硬,头颅也低垂着思忖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韦丝娜。
“您不必忧心,她现在肯定非常想见到您。”维多莉娅忽然昂起头,斩钉截铁的说,“她不肯开门,应是出于对您的顾虑...抱歉,我是说,她可能做了些不好的事。”
“那该怎么办呢?”韦丝娜出乎意料的瞥了一眼她,更感到抓心挠肝了。
“您有什么话吗?贴在门口和她说吧,她一定在那。”
韦丝娜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说了几句话,门这时却突兀的开了,一双有劲的小手将她扯了进去。里面登时发出阵阵求救的声音,可不一会,又都化为笑声,融在一团不分彼此。门关了。
“她们关系真好,甚至比她真正的姊妹还要亲...她叫什么来着?”
“您是说思柏西缇·彼得洛夫娜吗?”
“是昨日下午来的那位小姐,我想就是了。”
“我昨天下午都没出屋门。”
“维多莉娅·季米特里耶芙娜!”
韦丝娜忽然激动的呼喊着维多莉娅的名字,这让二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啦?”
“昨天下午她妹妹来了吗?到这了吗?”她冲出屋门,着急的问房东。
嘉莉娜回答她说,是。并按医生的要求描述了一遍思柏西缇的样貌。韦丝娜当即吓得面如死灰,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您...哎呀!嘉莉娜,给她拿碗水。您到底是怎么啦?”维多莉娅搀扶着她,瞥了眼屋内发寒战的维菈,“您到我屋里说。”,她挽起韦丝娜的胳膊,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在这期间,韦丝娜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在坐到床上后,还是瞪大眼睛,像是被吓傻了似的。
“好啦,库兹涅佐娃医生。”她拍拍医生的背,“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丝娜绝望的看着她,说:“我从昨天中午开始就和思柏西缇·彼得洛夫娜在一起——我确信她是绝无机会到这儿来的。”
维多莉娅的呼吸停滞了半刻,怀疑的盯着韦丝娜。不知为何,这让医生有些恼怒了。
“您怀疑我吗?”
“我猜,您的意思是:昨天有人扮成思柏西缇·彼得洛夫娜的模样来见她了。”
“是,”韦丝娜霎时间又变得忧虑重重,眉毛不安的弯着,“肯定有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来见她了!”
“您担心她的安危,是吗?”
韦丝娜漠然的坐在床上,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您有什么想法吗?和我说说吧,她既然在这不安全,为什么不找个更好的地方呢?”维多莉娅隐晦的提醒。
“我还能让她去哪呢?她回家更是死路一条。”韦丝娜痛苦的望着她,身子弓下几分,更显得可怜了,“听您的话,您肯定知道那是什么吧?”,她荒谬的抬起头,企图用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来得到些帮助。
韦丝娜几近要伏跪下来:“求您发发善心吧!”
“您可千万别以‘慈悲’要挟我呀......”
维多莉娅抱怨着,低头望着韦丝娜的眼睛,还是站起身来。她本以为要费些时间,不过帕丝缇已经提前写好了书,安安静静的搁置在了简洁的小写字台上。
“谢谢您。”她低语着,将那本灰封皮的书抱在怀里,坐回了韦丝娜身边。
“给您...别翻到其他页面。”维多莉娅担心她看到些特殊的文字,出声提醒。
韦丝娜感激而畏怯的点点头,将书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固体梦魇(抱歉,作者不会拉丁文)是一种高敌对性,高隐藏性的生物,通常在精神病人身边出现。其中,以出现谵妄,幻听幻视,焦虑恐怖等症状的疾病最为可能生成固体梦魇(视严重程度在0.0001%~0.0003%)。
它们会仿照人类的方式以言语攻击受害者,在必要时,固体梦魇会采取物理行动以伤害受害者。固体梦魇可以被物理伤害杀死,但是极其困难。如果受害者痊愈,固体梦魇将直接死亡,它会采取一切方式避免这一结果。
独自辨别和防御固体梦魇同样是一件困难的事,固体梦魇拥有受害者的记忆。而一旦固体梦魇发觉多人在场,它会迅速逃离。固体梦魇在因人员过多而无法达成目标时,往往会选择惊吓或引诱的方式驱赶他们离开。
如果没有干预,极大多数受害者将在六月内死亡。
“您想怎么办?”
“我现在就得和她呆在一起了。”韦丝娜坚毅的说,她之前的恐惧与胆怯似乎被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像铁块铸成的那样坚定。
“我建议您拿一把小刀,如果可以,再想办法弄一支枪。”
“谢谢您。”
“好的,请您把这个签了——完全依照合同法,不必担心有欺诈。”
维多莉娅摸了摸书上的契约,拿出一支贮水笔递给医生。
韦丝娜侧过身来,眼睛扫了一遍这份契约:这是要求保密的,如果违背,就要被多种绝症折磨终生。她毫不犹豫的签上了自己的全名。
“您应该让我在三分钟前签的。”
“意义不大。”维多莉娅回答道,看她的样子,她似乎真是那样认为的。
“我得去看看她了......不,她常常形影相吊,得找个人专门照看她。”
“她妹妹呢?”
“她?她忙得很,整日都焦头烂额,连姐姐也极少看望...不如说,这就是她能做的极限了。”韦丝娜说完,似乎想起昨日下午骇人听闻的事。她双手捂住脸,陷进了更深层次的焦虑之中。
“雇个佣人如何?”
“她的病严重到了需要蒙住眼睛的地步...一旦看见些什么东西,她就会陷入一个痛不欲生的怪圈。她又心高气傲,不肯在下人面前显露出那副模样,最后只会使她畏首畏尾,适得其反。”
“您和我讲讲,我可能会帮上忙。”
“您确定吗?”
维多莉娅盯着她的眼睛,看出韦丝娜只是因为不想失望,而刻意作出不信任的模样——如果失败了,她会安慰自己说,这是意料之中。如果成功了,她就会喜出望外,获得更多的快乐。
“任何事在没发生前都不能彻底保证,十年前的神圣同盟不也是这样吗?”
“好吧,那您说的办法是什么呢?”
“我有一个朋友,她可以很快的使人陷入沉睡。”
“唔,她在哪?”
“就在203房,我带您去见见吧。”
“感激不尽。”
维多莉娅拿起帕丝缇的书,随韦丝娜离开房间,走到廊道上,维多莉娅开始轻敲蕾娜塔的屋门。
“怎么啦?”
“是我。”
屋内的声音暂时停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逐渐变得清晰明朗的步伐声。她拉开门链,用钥匙开了锁,将木门拉开。
“维朵露什卡?这位小姐是?”蕾娜塔略微迟疑的问她,漂亮的小脸上冒着怀疑的光。
维多莉娅忽然有些畏惧,她恍然发觉自己压根没想过这时要如何去言说,有些难安的站在原地,面目也绯红起来。
“您好,我是韦丝娜·伊格纳季妮契娜·库兹涅佐娃,很高兴认识您。”她伸出手,大方的和蕾娜塔握了手。
“您好,我是蕾娜塔·菲尔德,同样高兴认识您。”她微笑起来说。
“您是英国人?”
“唔,算是吧。”蕾娜塔不喜欢这个问题,眉头开始微微不满,“我们有什么事进屋聊吧?”,她将门完全拉开,邀请她们进去。
“谢谢。”
蕾娜塔点点头,进屋煮起了茶,递给二人,握着自己的那份静静等候着她。维多莉娅左臂夹着灰书,用右手接了过来。
“您会催眠吗?”维多莉娅开门见山的问。
“当然会,您有什么需要吗?”塞壬小姐呆了一下,询问起维多莉娅。
“我来说吧,”房间内似乎有一种魔力,让韦丝娜也变得有些窘迫,“我有一个病人需要,她...强迫症状,您知道吧?就是反复的去做一些事......”
韦丝娜大概讲了五分钟,才把维菈身上的症状都完整的描述出来。她看起来也心疼那姑娘,脸上的担忧与悲伤像山火一样与时剧增。
“我知道了,您定个时间吧,”蕾娜塔同情的点点头,“不过,听起来,您应该小心梦魇......”
“就是固体梦魇。”
蕾娜塔一顿,疑惑的望着维多莉娅。这让维多莉娅的虚心高高悬起,明明她压根没做错什么。
“抱歉,这我爱莫能助...不过之前约定好的事还是能帮您的。”她冲着维多莉娅眨眼睛,示意她支开韦丝娜。
“唔,医生,您得再签一份保密协定——还有您的病人。”
“好吧,您有笔吗?”
“您去我房间拿一支吧,就在写字台上。”
“我明白了。”
韦丝娜离开了203,维多莉娅抓紧问蕾娜塔要说什么。
“您要帮她解决吗?”她欲盖弥彰的喝起茶,显然对这个问题极为在意。
“如果不吵到我的话,我不会管。”
“如果您下了决心,就请小心些,您昨天还和我说了那么多山盟海誓。”
维多莉娅想要说些理由,可被一阵羞怯堵住了胸膛,使她有话也离不了口,不一会就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