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瓦河上跨坐着一座大桥。
照理来说,在这座城市找到一座大桥不是一件难事,或者自大狂妄些:这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想要记住某座大桥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对建筑一窍不通的人们会说:这里的大桥修得千篇一律,不知变通。
所以,在这座城里生活的人们懒得去为它们照相作画,甚至对某些外地艺术家也会冷嘲热讽。
但有一样美是广泛的,鲜有争议的,那就是女人的美。
这种美的分布和它的受众人群截然相反,一座城市里很少会出现这种美,而让农民乞丐们欣赏到就更是难如登天——倒不如说,它之所以使人感到美正因如此。
“看,那边就是我的大学。”维多莉娅指了指东北方向的学府,“我五年前化个男名,修个短发就进去上课了。”
“您为什么那么想去上大学呢?啊,我并不是否定您的选择,如果您乐意的话,就劳烦您稍微纵容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蕾娜塔侧过头来,笑着同她对视着。维多莉娅移开目光,抬头望向墨黑色的天空,心底翻找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学里的教育水平比请教师好上千倍,我就是在大学里学会英文的。”
“不都教的是法文吗?”
“法文嘛...我上大学前就会了,他们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照着边沁的书去学...这比法文容易多了。”
她们走上了大桥。维多莉娅往左边看去,不知是在打量蕾娜塔还是运河。她们安静下来,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嘈杂热闹的雨声,但和走在白日的大街上别无二致。
尽管千防万防,但塞壬小姐的头发还是被淋湿了些,一撮湿乎乎的银丝筋疲力竭的趴在她的后颈上,像个“长途跋涉”游泳运动员。
她昂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模糊不清的一切。
可现在雨过于大了,她的蓝眼睛彻底看不清晰了,她朝着维多莉娅笑一笑,随后将伞强塞进她手里,自己像条鱼一样冲出去。
维多莉娅愣了神,担忧她彻底淋湿,就会抓着雨伞同她一起向前跑。她跑得快,她在前面横冲直撞,后面的伞却跟不太上,踉踉跄跄的在后面追。
蕾娜塔听到声响,回过头去,惊呼一声。
“您怎么也过来啦!”
“您跑我为什么不过来?您衣服都湿透了!”维多莉娅埋怨起来,“您应该不会生病吧?等一......啊!”
蕾娜塔又朝她撞过来,在她怀中简单停留过后,抢过了伞把。
“我泡在水里二十几年,您倒是第一个问我会不会生病的人。”她捂嘴笑出声来,藏在湿衣服下的腰都在发颤,“您钓鱼的时候也这样吗?”
“您可真像条鱼,不过您在地上也横冲直撞的。”
维多莉娅回味起刚才的冲撞,怀中的疼痛也少了大半。
“没关系,现在旁边也全是水。所以说,现在是您落水了!”她说着,捧起手中的一洼雨水,泼在了维多莉娅的身上。
这时,维多莉娅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湿透了。
“所以说,您在前面跑什么呀。”她坚持问。
“我想看看周围啊,运河多单调呀,不一会就腻了,您说对吧?”蕾娜塔微笑着,再次盯着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路上的小把戏。
维多莉娅不敢说话了。她低着头,藏匿着眼神,好像蕾娜塔发着强光似的。
“您跟过来做什么呢?把自己的衣服也弄湿了。我交给您雨伞就是让您在那等着。”
现在似乎是维多莉娅做错了事。
“我怕。”她从那张漂亮的唇里挤出两个词来。
“您连人都敢杀,您会害怕什么呢?”蕾娜塔似乎是觉得被敷衍了,语气也变生硬了些。
“我杀人的时候还没跟您在一起时紧张。”
“我的荣幸...好吧,我们应该聊大众些的话题。”蕾娜塔俯下身子望着她的脸,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我们接下来向南直走吗?”
“是的。”维多莉娅不得不抬起头来。
“那本书您弄湿了吗?”
“没有,我一直抱在怀里,您刚才撞我时替我挡了一下。”
“我说什么那么硬,您可真是...坏透了!”她憋不住的笑起来,整个身子像花一样在雨中发颤抖。
“您一见水就活起来了。”
“怎么?我死在您房间里可就没人来住了。”蕾娜塔的眼中充斥着一种难言的狡黠,“打劫!把您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您手上又没有刀枪。”
“噢,是的,但是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您也不希望房子租不出去吧?”她颇为可爱的思忖起来,又作出一副胁迫的态势来。
“您别真的伤害自己就行...唔,我找找钱包,里面应该还有二十五卢布......”
“不要!”
“那您要什么?”她疑惑起来。
蕾娜塔把维多莉娅的飘带解了下来,像块绸子一样保护着——虽然那确实是绸的。
“我要抢这个!”
“那个不值二十五卢布。”
“我不在乎。”蕾娜塔坚持道,“我不喜欢您把头发扎那么高的样子,我觉得您散着好看......或者扎低些...只要低些我就还给您,怎么样?”,她忽然改口道,显然是临时起意要看维多莉娅那副样子。
“不,那太麻烦了。”
“那您就别想拿回来啦!”蕾娜塔背过身去,仿佛在赌气。
“我们继续走吧,不到半英里了。”
维多莉娅试着挽她的手,蕾娜塔微微皱起眉,这让她提心吊胆起来——不过蕾娜塔没有反对,维多莉娅便放心大胆的和她走在了一起。
“有丁香味吗?”
“闻不到...下雨哪来的味道呀?”她责难似的说。
“不,凑近了您是能闻到的。”
她们走到了第二座运河大桥前。通过这座桥,跨过莫伊卡运河,便到了目的地。
维多莉娅想起小时候曾经从一座无名桥上掉进过水里,在那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踏足哪怕任何一座桥。
蕾娜塔忽然举起维多莉娅的手,将它递到嘴边,轻轻嗅起来,又装作要咬的样子。
“您尝尝吧,我还不知道什么味道呢。”维多莉娅引诱道,向右侧打量着大街。
“淘气鬼,您这样我都拉不下面子了...如果真的吃下去会怎么样呢?”
维多莉娅回头望向她,忽然发觉到蕾娜塔的眼里似乎真的有些狂热。她有些惧怕起来,不过并非是对自身安全的担忧。
“您会迷上这味道,然后去谋害人。”
“如果只是一点呢?”
“一点也不行。”
“好吧。”蕾娜塔看起来有些失落。
“您听着,但凡您尝过一点,我都绝不能再帮助您了。”维多莉娅严肃的说,她不禁开始后悔起半分钟前不经思考的话。
“维朵露什卡?”蕾娜塔试探的问。
“我在,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
“您说对了,凑近闻就是有香气。”蕾娜塔用鼻尖蹭着维多莉娅的手。
“您不会真想那么做吧?您不会专门就为了这个吧?”维多莉娅忽然有些愤怒起来,但她又觉得自己很想笑。
“没准呢?您乐意让我咬一口吗?”
“来吧。”
“看来我把您想得太童话化了,”维多莉娅在心底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愈来愈难以掩藏了,她不得不将脸完全侧向右边才能藏下。
“我原本以为能和平的得到您的身心呢,现在来看,我一刀捅死您,您也是我的。我等您咬我,让您享用一部分,然后我就捅穿您的心。”维多莉娅的脸又变得热情起来,内心盘算着一种病态的处理方式,“眼睛可以做成珐琅彩的点缀,头发可以......唔,您咬我了。”
维多莉娅等了大概十秒钟,蕾娜塔才肯放开她的小手。她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满是口水的牙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就这样?”她问。
“您难道指望我真的把您咬死?”蕾娜塔漂亮的眉毛皱起几分。
“不,我刚才打算捅死您呢,您看,我都准备好了。”维多莉娅诚实的拿出一把半英尺长的刀。
气氛忽然僵持下来,维多莉娅见到蕾娜塔的脸上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苦闷。
她该多么痛苦啊!
“准备的不错。”蕾娜塔自暴自弃的说着,和维多莉娅一起走到了对岸。
维多莉娅将刀收了回去,她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股源泉又要干涸了。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店长小姐要那样对您了。”蕾娜塔的声音下降了几分,她现在开始感到伤心了,“我得承认,被朋友不信任真的非常难以接受...特别是,那个‘朋友’的位置为什么非您不可呢?”
“我不知道,我平常不会这样想,这次的情况和在柳芭那一样——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去刻意折磨她,好像那样能让我更舒服似的。”
两个人,还有雨点,都垂下了头,大街上只剩下它们粉身碎骨的撞击声。
“我很喜欢您。”
“我都快忘了那事了!我一直在把您当普通朋友相处,如果您想亲近些我也会满足您,我们一直这样不好吗?”
蕾娜塔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让她有失体面的大喊出来,“您现在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让我看在这个的份上去宽恕您吗?”
“我不是有意的要刺您的。”
“我!知!道!”蕾娜塔一字一顿的大叫出声,“我从没因为您要刺死我而感觉伤心难过,那不是您的错。我只是讨厌您!我原本以为您已经信任我了!”
维多莉娅想制止蕾娜塔,可她却不想顺从维多莉娅。她现在心急如焚,她觉得自己快弄丢她了,被一种不安席卷了全身。她现在可能要做一件极端的事才能挽回她。
“蕾娜!”维多莉娅叫住她,拿出刀,在自己的手心摸索着骨头,“别躲开,小心弄伤自己。”
“您不要!...唔!”蕾娜塔还没有发声制止,就被推进了一片小花坛里,维多莉娅的一对金黄的眼睛里闪烁着狂乱的光。
她又开始以折磨人为乐趣了,那片充斥着恶意的池沼霎时间加进了用之不竭的污水。
“您就是想吃我吧!偏偏要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维多莉娅将她扑倒在地上,报复性的用满是鲜血的手掌堵住她的嘴,“别躲!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吗?我切的是动脉,您一吸就到您肚子里了,不要让丁香花给偷走了呀!”
维多莉娅跪坐在蕾娜塔的细腰上,右手压住她的一只胳膊,左手抓在她的嘴上。极富生命的鲜红血液浸浴在丁香的气味里,从蕾娜塔的脸上滑到水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哈!咬我都不敢用力?有本事把我的手撕下来!扯下来!您平时就这样胆小的吗?”维多莉娅狂热的笑起来,她有把握在一只手的情况下夺刀杀人,“好喝吗?好喝吗!来吧!我身上还有很多,您不是喜欢闻吗?”,她说着,试图去让血流进蕾娜塔的鼻腔里。
“您够了!”
“怎么够了?您还没饱吧?用我把手腕割开吗?”维多莉娅一颤一颤的笑了起来,就像雨中的丁香花一样,“哦,对了,现在撒出来还是丁香味的呢,丁香呀......”,她竭力压抑住笑意,把刀从手背上拔出来,随后真的试着去割开手腕。
“我说!您真是够了!”她痛苦不堪的大声叫道。
“现在还和我用‘您’?以为自己是普希金吗?”维多莉娅再也压抑不住,身子伏在蕾娜塔的胸前,连刀都割偏了。
蕾娜塔趁机将维多莉娅推到一边。维多莉娅躺在石砖路上,还是止不住的前仰后合。
“您这人就这样吗!”蕾娜塔爬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您一点不珍惜我吗?”
“下次我把刀拔出来再喂给您......”
“您要是爱我,为什么要做让我离开您的事?”
“您想?”
“我如果不想被您爱,我压根不在乎您的信任与否!压根!不在乎!”
“那随便了,现在都这样了,您打算怎么办?”维多莉娅有些兴奋起来,她咽了咽口水,篡紧了刀,“咬我的脖子吗?我认为它生得还不错,一口下去就和马林果一样,虽然没人会认为能治病......”
“我真的不想吃您!您不聋吧,为什么总不愿意听我说!”
“胡说八道,您瞳孔抖发散了,里都写着呢,写着呢......”话说一半,维多莉娅又要发笑了,她见蕾娜塔还要说什么,便直接将她的身子扯了过来,“来吧,亲爱的菲尔德小姐,您...唔......”
蕾娜塔直接将自己的头巾堵进了维多莉娅的口腔里。她拿出维多莉娅的飘带,维多莉娅以为她要把自己捆起来,主动伸出血淋淋的手(丝绸面料还困不住她)。
可蕾娜塔却将她翻了个面,把脏兮兮的头发用湿淋淋的丝巾飘带扎了起来,位置扎得很高。
“我们不去那了,维朵露什卡,我们回家就行。”塞壬小姐可怜兮兮的央求着,那双蓝眼睛异常的发散,“请您答应我吧。”
维多莉娅格外仔细的盯着她,发觉她眼中的食欲确实消退了。维多莉娅开始迟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她能感觉到,现在折磨这个令人怜惜的姑娘依然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快乐,但她已经没办法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