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吗?将军,大家都知道您常常喜欢园艺。”一位打着白领结的先生朝着一个将军问着。
“...当然,公爵,我有去年夏日在阿尔卑斯度假,在路过捷克时听人说过。”将军好像觉得被羞辱了,眼神中忽然冒出了一股恼恨,他直直的盯着那位先生,想是想用怒火烧死他一样。
“那...加夫里伊尔·尼古拉耶维奇,那边的先生和小姐是谁呀?您还从没给我们介绍过呢。”那位太太为了避免他们起争执,又好事的问了起来。
她用眼神打量着末尾手足无措的少年少女,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尴尬与惶恐。
他们看着年龄相差不大,大概十八到二十岁。
“介绍介绍自己吧。”加夫里伊尔朝他们微笑着。
“...我是亚历山德拉·阿尔卡季耶夫娜·卡列尼娜......”
她怯生生的回答刚刚完成,就被迫不及待的打断了。
“噢,您和那位先生长得真像,他是您的兄弟吗?”
“是...他叫伊里亚·阿尔卡季耶夫娜·卡列宁。”
“是萨沙和伊柳沙呀...二位之间谁大些呢?”
“是呀,看着差不多。”一位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姐也插嘴道。
她带着漂亮的帽子,上面还披着头纱,穿着一条青色的,带有蕾丝花边的礼服。
“我是哥哥。”少年迫不得已,只能脸红的说了出来,“她是妹妹。”
“啊,后一句话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啦。”
他们的脸更红了。大家望着他们,很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唉,朋友们,不要再欺负他们啦,这不好,”加夫里伊尔加入进来,止不住的叹息着,好像是真心实意的说着,“他们的父亲被土耳其人打死了,母亲则被花言巧语蒙骗,改了嫁,将丈夫的抚恤金花了个干净......
“她前几日还找上门来,拿着二十卢布的礼品,央求一位六品文官为现在的丈夫谋求一份差事...我当时正好在那,便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全貌。”
大家仰着头,很期待的望着加夫里伊尔。维多莉娅和蕾娜塔也放下茶,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这个可怜女人被骗得几乎是痴傻了,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弃之不顾啦。我让她把那个男人亲自带来,我倒想看看那个把浑身上下的才华都用在面孔上的男人。
“可大家猜,接下来怎么着了?大家都可以想想会发生什么,我这有一份漂亮的镯子——是犬子年轻时拿我的债券去够得的——他还去拍了两份戒指去追女人呢。”
除了她们,屋内的二十来个宾客听完,全都笑了起来。
“这样说,令郎不会生气吧?”
“不,他的气量随我。”他敷衍着,不愿意在这样无关的问题上费时间,“大家现在来试试看吧?您要来吗?公爵?”
“唔,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去说,先生。”公爵推诿着。
“好吧,那还有哪位先生乐意思考一下。”
“太太们不行吗?”
“当然可以,大家都请便。”
“让我来试试吧,先生。”一位六品文官举起手,加夫里伊尔很感兴趣的抬抬手,那人便站了起来。
“我猜,他一定是打扮得蓬头垢面,土里土气,浑身肮脏的过来了——在干草市场经常能遇到这样打扮的人。”
“噢,不,情况比这要糟得多。”
“他还携同别的女人来?”
“您又错啦。”
加夫里伊尔笑一笑,问了问还有没有人愿意来问问。可大家都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好像在等他发话一样。加夫里伊尔皱了皱眉。
“既然Riche的朋友们都想不出来,不如我们请那对兄妹试试吧——他们肯定能猜出来...长者优先,伊柳沙。”
伊里亚哆嗦着站起来,脸上和身上因为一种无力的怯懦而战栗,颤抖着。他的脸红得厉害,眼睛里也满是雾气,简直像是个女孩。
宾客们很不喜欢他这样,纷纷撇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不讨喜的孩子。
“唉,伊柳沙,您坐下吧。”加夫里伊尔挥了挥手,眼神中带着一股恼怒。
“先生,我想我可以解释得通。”维多莉娅主动说着,但没有举手,仿佛是在主动让加夫里伊尔请她一样。
而这位大官看起来很吃这一套。
“噢,快请吧,公爵啦,文官啦...他们全答不出来,我倒想看看您是如何想的。”他很热情的说,用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维多莉娅坐在那,冷静中带着些胸有成竹:“照我来说,他根本就没过去。”
“噢,天哪!您是怎样得出来的,快让我们开开眼界。”他惊喜的叫起来,也成功带动了宾客们的视线,“快说吧,维多莉娅·季米特里耶芙娜。”
“一个女人就算再愚蠢也是个人,而能轻而易举说动他们的人往往也都带着一种肮脏的谈判技巧——他们很可能与好多个可怜的姑娘保持联系,并从中得到钱财。”
维多莉娅回答说:“他们已经有了谋生方式了,自然不肯再过来——没准到了家还要以胡乱花钱来羞辱她。”
“您这样说,一个男人讨厌起来真的能够超乎想象。”公爵夫人感慨着。
“不,太太,天下乌鸦一般黑。”
“嘿!您说得真是精准,小姐,请上来领奖吧!”加夫里伊尔很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不了,先生,我想我不需要。”维多莉娅拒绝说。
“为什么呀?如果您要分给令妹一份的话,犬子的戒指也能给您。”
“先生,首饰是用来摆阔气的。譬如说,如果有一万卢布的资产,那就可以把牛肉当成蔬果吃;如果有十万卢布的资产,那就可以将金子当做银子用——这是很合理的。
“而某些不拼不苦,不富不裕的人,往往会想着买些镯子,珍珠来充充门面。而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徒劳,甚至有些自欺欺人,自取其辱的模样在里面。”
“是的,穷人往往也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故意花费很多钱,就好像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将军认可的点点头,“先生,对待这两位值得尊敬的小姐,我想金钱反倒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认同您,将军。”加夫里伊尔也轻轻颔首,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雷动。
“好了,亲爱的朋友们,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宴会了。”
加夫里伊尔见最后一个人也进了屋,拍了拍手,示意仆人将菜品连同小桌一起端上来。
这时候,刚来的宾客似乎发现了维多莉娅,很意外的望着她。维多莉娅也疑惑的回看过去。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来扶着下巴打量着她和蕾娜塔。
“您还记得我吗?”他忽然问。
“不,先生,我们见过吗?”她不解的问。
“废话,您当时还打了我一枪呢,不过今天我休假,不和您计较。”他皱起眉毛,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叶列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已经和我说了,您并非是女人。”
维多莉娅先是惊讶,又很迷惑的望着男人。随后又好像找到了什么关键证据一样,紧紧的盯着他。
“列娜是怎么和您说的?”
“她问了您那个问题,您说‘Yeah’。”男人站起来,很意外的说,“您居然能坐在前排...连我都得坐在后面。”,他说完,摇摇头就离开了。
“蕾娜,您认识他吗?”维多莉娅回过头去问蕾娜塔。
“不,他好像是哈德逊湾里的人...我就了解这么多了。”蕾娜塔回应着,她看着那群仆从们将餐食摆上来,不由得问维多莉娅,“您喜欢吃什么?”
“寻常人乐意的我都喜欢。”
蕾娜塔很柔和的笑了一声,随后轻轻抓起了维多莉娅的手,像是在探索新玩具一样抓挠着。
维多莉娅尽管羞于这些,但还是忍着没有失态。
“食髓知味了吗?”她伏在维多莉娅的耳边窃窃私语,食指在维多莉娅的手心里打着转,似乎在写自己的名字。
“蕾娜,现在不要说这些。”她极细微的恳求着。
“好。”
“两位,方便我坐在这儿吗?”一位很华贵的夫人走了过来,很热切的问。
她有着一头灰色的头发,一双漂亮的,散发着珍珠般高贵的眼睛;脸上的皱纹稀稀疏疏的散布着,像是小溪一样柔软。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吊带礼服,宽阔又漂亮的背直接露在了空气里,两块肩颈后的骨头耸立着,很高傲的接受着众人的敬仰。
“当然,太太。”尽管位置是足够的,但维多莉娅还是主动往蕾娜塔的身上挤了挤。
“谢谢...您认识我吗?”那位夫人很感激的合起手掌,慢慢坐在沙发上,边等待着自己的餐食,边同维多莉娅攀谈着。
“很抱歉,我不常来这些宴会。”
“我是阿德里娜·尼古拉耶夫娜·杜布罗夫斯卡娅,您现在认识我了吗?”
“您是加夫里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先生的夫人?”
“哈!那是当然的啦。”她很开心的笑起来,“我和加夫留沙都很喜欢您,比起那对兄妹,倒是你们更让人敬佩。”
“谢谢您。”维多莉娅答谢着。
“我和他就喜欢您这样不卑不亢的样子,真俊俏!”阿德里娜夸奖着,“还有您,菲尔德小姐,您的发言也很不错!”
“谢谢。”蕾娜塔点点头。
“好啦,哎,就放这儿吧!”她将桦木小桌放下来,邀请着维多莉娅,“来吧,我们一起用餐吧。”
她们吃起海鲜来。
“加夫留沙最初请您来,是为了看看您有没有能力生活好...请原谅我们,我们最初的设想是,如果您没有办法去应对那些人(现在看来这都是无稽之谈啦),我们就给您几张国家债券,然后再不过问。
“而您若是表现得不错,我们就会在这些人之间为您牵线搭桥,您可以和他们交交朋友,做些生意,再者说,从中选择一朵丁香花也不错,是吧?”
阿德丽娜像是打量自己的女儿一样望着维多莉娅。
“不,我已经有伴侣了。”维多莉娅很果决的说。
“哦?能冒昧询问您他的名字吗?”
“唔...我可以改日同您说说。”她打算隐晦的避开这个问题。
“不用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阿德丽娜只是扫了一眼维多莉娅和蕾娜塔,就已经笑了起来,“我明白,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但对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事我也不会对加夫留沙说。”
“您......”维多莉娅蹙起眉,内心变得有些慌张,打算通过语言压迫来否认。
“哎呀,不要说这个啦,只要您不说就没有确切实际的凭据。”阿德丽娜很温和的打断了她,“我们翻篇啦,好吗?”
维多莉娅只是望着她,没有说话。
“您学得可真快,真机灵。好吧,我们再来聊聊之后的那个小插曲。
“那对兄妹的生父是将军手下的军官,他在十年前离了世,而如今总算找到了他们,将军就拜托我们将他们带来见见,考虑能否收养抚育。
“可...您也看见了,他们完全变成了我们的‘开心果’,我们拿着他们的痛苦来取乐,并以此考察您是否有足够的心性来应对这些有意无意的隐含(您做得很不错)。
“所以,我猜测将军也大失所望,他本来就不想来这,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猜是公爵也来了。”
“多机敏的姑娘,我一直想要个既聪慧,又漂亮的女孩,可惜生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孩。”
阿德丽娜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摸维多莉娅的偷,不过这似乎又关系到蕾娜塔的心情,她的手刚开始动作就主动中止了。
“话说回来,您对我们的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为感到厌恶吗?”她温柔的问,“我希望您说真话。”
“很抱歉,我是个自私的人,只要不是我遭了侮辱,我是不会觉得讨厌的。”
“那菲尔德小姐呢?”
“她是我体外的一部分。”
阿德丽娜又一次笑了。
“那在您的逻辑上,世界上存在几种人呢?”
“我,以及我认识的人。”
“其余的...哎呀,真是冷漠无情的女孩。”阿德丽娜弯起眼睛,似乎在感到开心,“很高兴,我比他们大多数人在您心里的印象还要高。您也一样,才华横溢,智识过人又会虚与委蛇的姑娘,我很喜欢您的虚假与坦诚,只要您乐意,一定能风生水起的。”
“谢谢您,杜布罗夫斯卡娅夫人。”
“那样太生分啦,您就叫我阿德莉娅吧,好吗?”她说完,又笑吟吟的转向蕾娜塔,“可以吗?您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不过您也要忍受被我叫蕾娜。”
“您说得太严重了。”蕾娜塔也不那么反感这位活力四射的太太了。
“那就说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