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教学楼里摸索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课桌，从里面拿出了手机。点亮屏幕，只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电量，尺素里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尺素是现今最流行的社交软件，几乎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在使用它，两个陌生人只有在尺素上互加好友才算是相互认识。
我打开尺素，发来消息的昵称是小鱼：“晚饭我已经做好了，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吗？”发来的时间是十几分钟前。
小鱼是我的妹妹，真名叫做乔羽，而我的名字叫做宗余。因为“羽”和“余”和“鱼”字音近，所以她叫我“大鱼”，我叫她“小鱼”。听起来似乎是一对很有爱的兄妹，可惜从我们各自不同的姓氏就可以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的母亲是一位核化学家，与我父亲相识相恋于大学，毕业后就马上结了婚。他们一起读完了硕士，顺便生了下了我。后来，父亲开始工作，母亲则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此后，他们矛盾丛生，再也没有安宁。母亲日渐痴迷于对科学和真理的追求，没有时间照顾父亲。而父亲则忙于事业，没有时间学习，于是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最终形如陌路。
我六岁那年，母亲完成了博士论文的答辩，正式毕业，进入帝国科技大学的研究所工作。不久，她就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我本以为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的母亲会放弃我的抚养权，把我一脚踢给父亲来抚养，可母亲却十分坚决地把我的抚养权争取到了她的名下。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明白母亲的意图，毕竟我离开父亲跟着她已经九年了，她给我的照顾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在研究所工作的过程中，母亲认识了那个后来成为我继父的男人。他是一个核物理学家，和母亲一样疯狂于对科学和真理的追求，因此他们很谈得来。顺理成章地，十岁那年他和母亲结婚了，还带来了他的独生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妹妹，乔羽。直到现在，我们这个奇异的四口之家已经存在五年了。今年暑假，他们双双被国防部征召，来到建业加入了某个秘密的军事部门从事研究工作。就这样，这两个从未在军队服过役的科学家破格获得了少校军衔，而我和妹妹乔羽也得以从二线城市庐州来到大都市建业读更好的学校。
“不用了，你先吃吧，我回去自己再热一下。”我这样回复了。
乔羽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至少和我一样懂事。我们都明白父母的幸福来之不易，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所以我们心照不宣地扮演起了“好哥哥”、“好妹妹”的角色。在父母面前，我们会亲密地打打闹闹，用“大鱼”、“小鱼”这样有爱的昵称称呼对方，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对和睦的亲兄妹一样。好在我们的父母在家的时间远少于他们在实验室的时间，所以我们还算应付的过去。
父母一走，我们就进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她比我小了三岁，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实在和我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更重要的是，对于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成为家人这件事我始终有些抵触，相信她也是同样的心情。
这样想着，我已经坐着公交车一路回到了家。刚把钥匙插进门锁，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客厅里传了出来。打开门，我轻轻地说了句：“我回来了。”
乔羽一阵小跑来到我的身边，体贴地接过我的书包，用尚且稚嫩的声音说到：“你可算回来啦，大鱼！我去给你热饭菜，你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吧！”
穿着白色睡衣的她显得清纯可爱，刚洗过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尽管她拿出这样美丽动人的笑颜来迎接我，我却并不觉得奇怪或者欣喜，因为穿过她的肩头可以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女人。
“多谢你啦，小鱼。”于是我微笑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毫无疑问，坐在客厅的人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只不过于我而言是是生母，而于她而言是继母。
我在玄关换了鞋，然后走进客厅在母亲旁边坐下。母亲尚未满四十岁，她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科学家的知性和军人的英武在她身上完美地结合，使她更凭添了许多特别的魅力。然而今天的她看起来非常疲惫，瘫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额，眼神里透露出丝丝倦意。
“妈妈，今天你回来的挺早呀，爸爸也回来了吗？”
从母亲再婚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开始称呼我的继父为爸爸，而乔羽也乖巧地把我的母亲叫做妈妈。
“他还没回来，实验正在很关键的阶段，他不能离开。”母亲用疲倦的声音说道，“我不过才连续工作了六十多个小时，他就把我赶回来休息了。真是的，明明我还可以继续坚持的，你说不看到实验结果我怎么安心呢？”
我和继父没什么交流，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关心母亲的，对我而言这一点就足够了。
“你已经快四十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你要是累倒了我和小鱼妹妹怎么办呀？”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行了，见多了母亲以前工作时的疯狂状态的我已经放弃想要让她不要太过劳累要注意身体的努力，现在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习惯性地尽一下作为儿子的责任而已。
“是呀妈妈，你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我和哥哥呀？”在厨房忙活的乔羽似乎听到了我在对话里提起了她，探出头来帮腔。她的声音未脱稚气，正好有种恰到好处的撒娇意味。
“你们都这么懂事，自己照顾自己不就可以了吗？”母亲的笑容也难消她脸上的倦意。
“那怎么行呢！哥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能照顾我呀！”
“你这丫头真是的！我怎么就照顾不好自己了？”
“好啦，你们别闹了。”母亲笑着制止我们的吵闹，她眉眼里的倦意也似乎少了几分。
没多久，乔羽热好了饭菜端了出来。她做的是四菜一汤，都是些小有名气而我们又吃得十分熟悉的家乡菜，有荤有素，而且色香味俱全。一边参与着客厅内的谈话，一边忙着厨房里的活计，还能两边都完成得很好，我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番。如果乔羽是我的亲妹妹，我一定非常为她骄傲。但现实是她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所以我只能以外人的身份在心里默默地称赞她，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会变得十分尴尬。
母亲显然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去简单地洗漱了下，然后就回到她的房间睡下了。虽然嘴上强硬地说着自己不累，但看了还是不得不屈服于身体的倦意。
随着母亲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我和乔羽各自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我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默默地吃着晚饭。
“好吃吗？”
半晌，乔羽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低头看着桌子，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老实说，乔羽做的饭菜味道很好，她可以说是这个家里厨艺最好的人了——我做饭的水平一般，母亲和继父都不会做饭。可是她的这个问题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鉴于我和她之间尴尬的关系，难道我还能说不好吃吗？聪明的她肯定明白这一点。
“很好吃，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我用同样低沉但是颇为真诚的声音回答。在我看来，她之所以问这么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大概是想要得到称赞吧。毕竟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想要被人夸奖也很正常吧。
“是吗……那就好。”她依旧低着头隐藏着表情，但她低沉的声音还是还是稍微扬起了一点点。这是高兴的表现吗？不像早先在母亲面前那样表演出来的甜美笑容，我从她的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看来我想的没错，她的确是想要被人称赞。
“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忙你的吧，不用在这陪我的。”
她早就吃过了晚饭，之所以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唯一原因是为了陪母亲吃饭，但现在母亲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她也不必再留在这里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怕母亲一走她就离开有些尴尬，所以她才留在桌子旁吧。但这是没有必要的。
我和她处于相同的境地，我们应该相互理解。所以，即使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我也不会觉得不妥。
“是吗……”乔羽这才抬起了头。由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她看起来有些困惑，有些失望，有些解脱，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看着乔羽的背影，我的心头忽的涌起一股对她的同情。本应是最开心最快乐的年纪，却不得不在复杂的家庭环境中早早地成熟懂事。我想追上去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于是，我只是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喝着她做的那碗美味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