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续不是被紫竹君系缚了吗?
紫竹君为一切织网,落入其中的他,成为网中节点。
他真该听取父亲的告诫,小心这种一直在看戏的人。
但是,即使万般小心。
父亲其实也不慎落到了那张网中吧?
不然他为何不阻止这一切。
只是,父亲也不容易想到。
紫竹君,这个给予了我另一半血脉与灵魂的人。
就将父亲这个也留下少许心脏的羽虫,也当作她子嗣的养料。
真想要毁灭自己。
或许也可以想到,只是置身其中时,又难以解脱。
子续也不得不享用母亲那位长辈,为这类人预备的盛宴了。
理念、道途、网络,当然,还有作为润滑剂的声色。
与逢蒙外系的女子,还是双子,甚至束发未久的年龄,长期保持不正当的关系。
也是那时子续放在明面上的罪状之一?
想要完成复仇,充当棋子,坠向深渊。
又怎么可能真的保全自己的义节呢?
父亲从来不去想,紫竹君究竟编织了怎么一场剧目,又得到了怎样的报酬,也劝告她勿要深究。
但浮在表面的一层事实。
在稷下的图书馆,所谓一个已经回家的人。
子续藏在一个角落,然后跳出来,站在母亲那位长辈身前。
短暂而剧烈的冲突后,最后的结果是,母亲的那位长辈被子续砍下了头。
子续在门口被逮捕时,所说的话,是「我的父亲会为我骄傲」,其实原本是个疑问句。
这场复仇之后,紫竹君的一切布置都纷繁而起。
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至少,他不可能再期许玄庭安静的落幕,好隐藏自己往昔的故事。
甚至不得不更多地使用潮汐带来的另一种规则。
他必须站在台前,作为道君来解决这一事态——也为了挽救自己族弟的生命。
在对弈的中场,父亲近乎孤身一人地,乘坐飞机去了稷下,就停在操场上。
父亲见了羁押在学校的子续,交谈了许多内容,提出了一种方案。
而最终,子续没有跟父亲回去。
最终的最终,他作为无罪的特例,和胜利的复仇者。
他仿佛一个正常的学生沿着铁路回家。
如果故事只停留在这一节,或许会是一个相当完美的落幕。
但是时间却还是无法抵挡地流逝。
许多事后,也只能期待时间继续流逝。
在最开始,在紫竹君给予父亲一个交代,将自己的权柄都移交给父亲时,他在失去制约后立刻开始动员。
仿佛要为了一个人,不惜挑起一场战争。
不过父亲去洛阳,给中宫递的纸条,写的是愿为王先驱。
他也自嘲自己是武装朝贡。
之后的十年,父亲自囚在明山。
玄庭也一直忙碌着为王先驱,至少看起来,一切都暂时平息下来。
父亲始终保持着警惕。
但是,在礼皇帝也长期隐世的局面中,摄政却出乎预料地,将剑挥向了司州。
稷下舞弊案后,这些流放者,也是父亲这种为王先驱者,需要处理的事——甚至是一种「为他出气」的垂恩。
无论如何,父亲始终是天子的客人,不是吗?
而且其实是一个相当软弱,希望避免冲突和牺牲的人。
我不喜欢这样。
但是,也仿佛父亲另外的言辞般。
在戳破或许的确只是虚饰的谎言后,若无法建立新的事物,也只能得到更为糟糕的废墟。
所以父亲是一个维持现状者。
许多看起来不符合现状,甚至显得激进的政策,其实本质上还是为了维持现状——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
父亲越来越疲倦了。
虽然现在也不过四十三岁,看起来还很年轻,但的确是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了。
事实上,在被否定的故事后,在梦境中显现时,他从十一岁就开始履行道君的职责。
这样算起来,就统治的最高序列而言,也不算短了。
原本他就应该隐世的,然后就去过自己也近乎隐居的生活。
却因为子续,不得不肩负这种难以逃避的责任。
如此许多年后,才构成了现在的一切。
我又算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子正了。
也没感觉到多少睡意,只是沉重而古怪的清醒而已。
我的心脏……
不值得叹息的叹息。
放下笔,后仰,好让脖颈能够有所支撑。
这算是什么呢?
如果说,将「想要毁灭自己」,从一个许久前的想法,到现在才从思绪转变成文字,就仿佛这种想法是新产生的——至少也是被新的事实所催生的。
我就要控诉,我不正常的家庭,和不正常的我,让我走上可能的道路。
但是真要作自我剖析,即使只是近乎谎言的自我剖析,却将大量的篇幅牵扯到往昔,往昔的往昔。
从共和之初,到共和中叶,一路追溯到更往前的百年天命。
甚至还要随着时间,将岁月流转到玄君的时代。
只是道听途说,从书上摘抄,又加上自我补充的,不值一提的知识,却还是将我决定了。
灯光下,会有一只独蛾盘旋,扑到烛火中吗?
在八年前,父亲和母亲的昏礼,或许正适合存在那样一只独蛾吗?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被其牵扯了心神,将我什么都没做的行为正当化了。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虚饰吗?
终端响起来了。
我立刻将之从书桌的另一旁拢过来,双手捧着,又仿佛感到烫手地战栗。
模糊的视野重新聚焦,新涌起来的情绪,迅速地归于平静。
是戴梓啊。
接通的通讯,没等到我的一言不发,足够形成一种意向时,她的声音就从两个方向传过来。
“我在门外。”她这样说着。
这一次,我就可以有值得叹息的叹息了。
穿过书房,越过客厅,再走进前室,打开那扇窄门。
戴梓就站在那里,父亲更为年长的学生,感觉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
至少从美的角度,她或许更类似于春申君,符合那种作为完美人类的中性魅力。
这种审美建立在袍服、深衣和兵甲这类正统礼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