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形体,仿佛用来填充织物的框架,要在骨骼上足够高大,又不能让作为填充的皮肉过于臃肿或干瘪。
据说父亲在不得不受命与显世后。
在山上也只好更易放纵的作息和饮食,调整形体与体态,使其能成为一个好标准。
还是据说,父亲在读中学时,白天忙碌于各种事务。
无论是他竭力想要保全的日常学业,还是潮汐下的月湖和真龙战争武备。
大概是睡前,主持虹渊的狩猎,睡后,在梦中履行道君的职责。
压力很大,作息和饮食自然不规律。
有时不小心陷入虹渊时序崩塌之处,更是不得不用树阵来维生。
或又兼之其他更为复杂的原因,父亲那时有暴饮暴食的习惯,高大的骨架,仿佛被裹上厚重棉甲。
等到大学稍有改善,但一度因为各种事情旧态萌发时。
他又因为子续的事情,不得不接受另一种生活。
至少在山上时,因为生活规律了许多,反而看起来反而更年轻了——当然,从审美的角度,这种年轻其实往往指的是美观。
年轻鲜活的躯体,当然是符合人类审美的类型。
所以,而力所能及时,漠视这种审美,自然有更为复杂的原因。
那种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一言不发,只是避开躯体,在戴梓进门后,再关闭。
她比往日松懈许多,只坐在软榻上,略微倾斜躯体。
左手支在扶手上,延伸着,支撑她同样倾斜的头颅。
但与过年时所见的那次不同,戴梓没有那样意气风发了,却也谈不上垂头丧气。
有一种欣赏和玩味的姿态,如果能在她面前摆一面镜子就好了。
不过呢,我已经过了那种年纪,也不打算用这种行为,来惊扰已经很完美的情绪了。
所以也只是出于礼节,坐下来,望着她。
戴梓的头发剪短过,简单地束起来,没有配上繁复的发冠。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却穿着过分厚重的衣物。
等到她像是提起头发般,提起我从未见过的披风,再将外袍解开,其下却是并非来自尘世的裙甲,闪烁着繁复的纹路和阵势。
“唉。”她少见叹息。
“难道真要我淋着雨过来,你才会有些好声色吗?但是今天又不是雨天。”
“只是没有必要而已。”我回答着。
“没有必要,真是个好词汇。”
戴梓看起来更随性了,直接陷入在松软的靠背中。
如果她能够有赘余的皮肉,随着积压涌到脸颊和下颌就更好了,说不定我会由衷地欣赏她另一种面目。
但是,尽管不修边幅,又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另一种姿态还是无损她的容貌。
我对这一点格外不满。
因为她的家庭看起来可要好多了。
虽然在表面上,反而更为微妙。
但是许多事情,或许并非看起来的那般。
虽然很少表现,处事也显得一视同仁——不如说曾祖那般苛刻对待子嗣的人才是少数。
所以,父亲始终还是更注重血缘关系的吧?
戴梓的母亲,就是这样被他在获得一切为树阵所系缚者的梦境后,在并不遥远的异乡找到的。
在宗法上,中行暮春是父亲是私生女,因为走完了法律上的继承流程,但是却没有经过仪式的认同。
又因为各种原因,仪式也无法进行了。
在最初,被父亲暗中视作继承人的中行暮春,无法派上用场。
直到现在,戴梓也常常为中行暮春曾经的错误而困扰,至少让她原本理应无比随顺的道途,攀登序列的过程,变得横生波折。
譬如说,如果不是父亲在读大学时,因为各种原因,也改变了少许的看法,让戴梓作为他的学生进入到他的学派中。
等到父亲显世后,就不会有这种余地了。
而戴梓作为学派可能继承人之一的身份,也因此水涨船高,连父亲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动摇这一点。
那段时间,戴梓不过十岁左右?
她的母亲,也没有意愿,在这种事情上帮助她。
但是她却作为天才,从父亲给她一身礼服,让她一起去参与宴席开始,逐渐成为,许多人公认的学派继承人。
其中的许多细节,需要掌握的限度,若干个作为分歧的抉择,都极为艰难。
因此,戴梓那般随性淡泊的姿态。
大概,也只是需要控弦的限度之一?
对于学派的继承人,既要合乎德,又要合乎礼,在这个基础上,没有过多的帮助,也无法给予更多的承诺,就要作为一个求速成的天才,作为特例来获得一切,是极为困难的。
因为戴梓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
她的母亲有,但是由于许多历史原因,不合用的她被放弃了。
“你在想什么?”戴梓突然问道。
“我在想,你这种人,可还真是不容易。”
“其实也还好,有的是人,比我更不容易的。”戴梓说道,“毕竟不是谁都像你,天然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继承的吗?”
“至少比老师预备留给我的多,不过这或许也不是好事。”
戴梓却丝毫不理会我言语中的刺,仿佛果真疲倦了,语声也变得绵软起来。
“你我这般出身的,仿佛走了捷径,初上路时,作为往昔的任子,总是要容易些。”
“尤其是我这种特例,更是能作为一种证明,只要显现少许的才能,就能够拿到许多好处。但是,这条捷径已经被我走完了,至少在老师不愿意多给我的情况下,四品学官就是我现在的极限了。”
“毕竟走了捷径,有没有一颗垂落的果实等着我来摘,那捷径就只是捷径。”
“反而因为少了往昔的积累和磨砺,反而比同等条件的人,更难获得晋升。”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其他一些算不上捷径的窄路。比如说,放弃充当摇晃不定的学道枢机,在大图书馆度过一生,或去做长史。”
“但那般,窄路成了缝隙,几无再进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