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轻巧,你母亲的生父,忙活了后半辈子,先是跟随父亲在历史断章中出阵,而后又专心培养后备力量,不还是只落了一个六品侍祭吗?”
“你总不会还想做天官时正吧?”我还是忍不住刺她几句。
因为她身上的火焰,实在是太旺盛了。
若是只谈论与我无关的生活还好,但非要探讨在官吏体系,甚至指挥序列的进步,就实在是太让人不喜了。
大概所谓的清流浊流,再到自有根基,进入到渊面中,道途的超拔,与序列的超拔,也有类似之处吧?
她习以为常,甚至感到不满的一切。
对于我而言,却显得太过不合时宜了。
戴梓是想要获得许多,又缺乏耐心的人。
我也一样,但是又没有她那般的才能,就算勉力为之,也不过自取其辱。
“为什么不呢?”戴梓反过来问我。
“如果我能够做到,那自然是当仁不让。如果不能做到,就更应该去尝试和验证了。”
“不过,大概老师对我宽容始终是有限度的。他对我作为个人的爱,更是远远超过,对我作为理念的爱。”
“毕竟,他不如我这般极端,是一个中庸之人。”
我被戴梓的前一句呛到。
于是纠缠后半部分。
“我觉得,说是软弱,或者善于妥协,会更合适吧?”
“哎呀呀。”戴梓叹息着,略微闭上了眼睛。
“不要说这种怪话,你知道,老师也没有生你的气。不来见你,只是忧虑而已。”
“你看,老师不将我派过来了吗?”
“哼。”戴梓又冷哼一声。
“还有那三个中行,一个比一个讨厌。因为小中行的病,老中行先是计划用死亡保险贱卖女儿的死亡,又因为老师,两全其美地卖出来一个好价钱——顺便把自己也搭售了”
“老师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买家,只会沉浸在家长式的温和面纱中。但是那个被卖出来的中行,在怀了我这个孽种后,就不老实地逃跑了。”
“如果不是老师又找到她,在幽界再救她一次,说不定我早就变成怪物了。”
“老师当时就和她说清楚了,她所做的许多错事,其实都无所谓。她唯一不该做的,就是不应该逃跑,当了逃兵。”
“如此一来,老师对她的全部期许,都白费了。这家人看起来都不像是玄君的血裔,如果不是做了验证,我就真要怀疑那个老先生是怎么一回事了。”
玄君一生没有结婚,直到老了,才有一个不知道何来的子嗣,连名字也只是被叫做戴石。
之后,他就被称作老先生,在艰难的岁月中,也颇有声望。
他近乎和老君一起,亲眼见证了玄庭的崩溃,玄君的自裁,漫长的苦难,还有在废墟中的重建。
只是,在老君完成司天的那一跃前。
老先生在父亲五岁时,老去了。
戴石有三个女儿,次女上山做了道人,其他人为她付了代价,得以悄无声息地死在道观。
幼女与老君年纪相仿,据说还稍有好感——至少是不讨厌。
但因为一些复杂原因,和不愿曲中求的性格,在玄君殉道前,就死在了前线。
唯独一个长女,大概成长在老先生还不必也不能承担责任时。
所以在混乱中私奔了,再也没有消息,直到被老师找到其后人。
中行暮春就是那个长女的外孙女。
一种相当模棱两可的关系是,老君虽然是为了继承而出生的,荆州都司找到的遗脉。
但是,随着局势的变化,老君只是随玄君一起,走完了最后一场巡礼,甚至不是正式的学生。
大概因为这种关系,通过各种有效的掩饰和修饰,老君才作为只是值得警惕的遗民之一,并未被真正地重视。
于是在往昔,同样唯一的混乱窗口期中,老君借助大同党的两次祸乱,才在暗中积累了力量吧?
但是,父亲的父祖,在年轻时,也难免因为这种事情而受气。
据说父亲厌烦婚姻和子嗣的观念,也有一部分直接来自祖父——不如从在玄君,甚至更久之前,他们的家族就有这种观念了。
昭武的后裔,戴尚的子孙,虽然也都说,是不会在床榻上老去的武人,一直打仗,一直牺牲,但总是也感到厌烦吗?
只是自己不得不为之,又不想要后代延续这令人厌烦的宿命。
或许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七百年统计学的正常结果,毕竟追求爱情的血统,不去广种薄收,也自然剩下不了多少子代。
昭武后裔是文化概念,数不胜数,戴尚子孙……
再过不久,大概也就会只剩下父亲一人。
事实上,祖父也只有父亲一个子嗣,生育得也很晚。
父亲收养了中行暮春,给她铺路,预备让她兴亡继绝,做出功业后另开一宗,或也是为了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父亲希望以此确定,老君是玄君的学生,而非代老先生照顾,甚至是自己的继子。
黄庭和玄庭的天命,在圣人得到了天下的认同后,就已经自然隐世了。
完全不需要补上禅让的程序。
自然的,老君所建立,又掺和进来新要素的组织,当然也并非玄庭的继承者,而只能算是一种延续——仿佛车辙后的水痕。
不管事实和质性究竟如何,至少父亲是如此宣称的。
等到之后,大概也因为中行暮春实在不合用,早期的许多想法,他也逐渐看开了,变得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起来。
稍微沿用过去的思路,也仅仅只是没有特别的,需要抗拒的理由,同时也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而已。
对于戴梓的作为,父亲同样也是漠视,既不想要将他过去对中行暮春的期许放在她身上,同样也不需要阻碍她来彰显自己的德行,抑或折磨她来缓和可能存在的压力。
以婚姻为例,许多看起来幸福,抑或不幸福的家庭,更多付出的那一方,近乎自我虐待地折磨,但事实究竟如何,还是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