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法正君打败的春申君，洛复是被老师许多年前的长辈，从赢州带回来的嵩君遗孤——这是许多人都不想要谈论的故事。
“她得了玄鸟家族的重用，偏偏与我们为难。你可说，从七百多年前的亥癸天变算起，老师他们家可有半点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你们的。”
“的确如此。”我无法反驳。
戴梓却又叹息一声。
“你应该说，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你看，那个夏泽，按辈分还是你的叔叔，比我年轻时，官就做得比我还高了，是道君第一批不得不超拔的人。”
“你说，就算抛却玄君，从老先生、老君开始，有将你们看作臣子吗？”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说说？”戴梓冷笑起来。
“我倒还不如想，说不定，你全然将之当作一种性癖了。”
“许多人私底下戏言老师对血缘，仿佛游戏般格外痴迷。若是他的长辈都像他，说不定早就仿佛玄鸟家族，闹出遗传病了。”
怎么不一样？
戴梓就像是在考校我，让人莫名地怀念。
于是我就开始背诵相关的答案。
“因为书院无法向天下招收学生，虽然老君竭力发展产业，但也远水难解近渴。从地缘下手，更是死路一条。”
“所以，老君从阳明大失所望回来时，觉得大同党现行的理论，是基于对一种抽象真理的控制和阐述，不需要真正由共识决定。”
“于是，将这种抽象真理，置换成血缘，说不定相较玄庭的理论构筑，能更容易逃脱那张无形的罗网，甚至能够在理论上受到更少的反对。”
“事实上，在大同党的祸乱中，老君接收无罪的逃亡人员，的确验证了这一点。”
“父亲不过是将这些老掉牙的理论拿来用而已，毕竟假想中的血缘，在生理学之外，在社会构筑所能够发挥的作用，是通过历史凝结出来的。”
“那么，对南海之南的最后和解，当然是父亲取一个文昌君的血裔，更能够作为黄庭和玄庭和解的结果。”
“而玄鸟家族，虽然生育困难，又并非尘世的原因。”
“文君做了许多尝试，确定原初血肉的影响越来越难以抗拒，甚至月相也很难违背这一点——那就涉及另一段往昔故事了。”
“父亲的家庭长期在战争中失血，并且在漫长的战争中，因为几乎很难活到老去的现实，产生了对战争的厌烦情绪，进而讨厌婚姻和生育。”
“况且，其实是有遗传病的。”我又说道，“至少在精神层面，都不太正常，至少我也听父亲说过，祖父年轻的时候，曾经住在荒川河水的桥边。”
安静聆听我回答的戴梓，终于稍微有了新的反应。
还是异常冷淡的言语。
“那是师公为了去读书，反对老君对他使用的父权，用历史来抗争而已。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典故，而不是精神有问题。”
我只好沉默以应。
但是就这个问题，似乎戴梓却连沉默也感到不喜。
“楚国的狂人，路过夫子的战车，高唱凤兮，难道是发疯吗？高大的两个人，隐居起来耕作，难道是发疯吗？先贤写书时，说到如果圣人的父亲犯罪，圣人就会背着自己的父亲，逃到海边隐居，将天下仿佛破衣般抛却。难道这是描绘圣人遇到父亲犯罪，就应该发疯吗？”
戴梓近乎盖棺定论：
“所谓的风症，就是狂乱起来，也让人感到浅薄和乏味的人。”
“我知道。”我只好在表现上，认同并接受戴梓的言论。
“所以，玄君已经让你们离开了，你们也是自己围住他，想要从他那里拿些好处。一部分人离开，一部分人留下，也只是自己对生活的选择。”
“之后起了矛盾，甚至闹到血亲相残的地步，也仅仅只是因为各有立场而已，你明白吗？”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我终于稍有勇气：“一个人有了功业，圣人不嘉奖他，那么天下就要来嘉奖他。同时，如果一个人犯下罪行，圣人不惩罚，那么天下就要来惩罚他。”
“没有受到惩罚，就当作过去的错误全部消失，这样可行吗？”
“帝昭阳屠戮三川，也只是让致使嵩君死亡的世系，灭绝来偿还这种罪过而已。”
“哦，你还可以说得更详细些。”戴梓不置可否。
“我听闻，君主的德行，能够泽被苍生。君主的失德，也能够祸乱天下。上古之世，只能维持部族的刑律，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而等到圣人建立国家，统治天下时，所有人都将杀死他人的权力，交给了圣人，于是刑律才能够维持国家。一个人，因为父祖的罪行而诞生，却没有受到足以偿还这种罪行的惩罚，是因为圣人只惩罚有罪者，并宽恕了因罪行所生者。而受罪行损害者，之所以不追究因罪行所生者，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圣人德行的给予。”
“归根究底，是因为天下所有人，都是因圣人的德行而诞生的。”
“为了彰显圣人的德行，吊民伐罪时，圣人要毁坏产生罪行的环境，再毁坏产生罪行的群体，最后才是产生罪行的个人。如此，天下才能够安然沐浴在圣人的德行中。”
“父亲是天子的客人，不受现今的圣人统治。我们既然被圣人交给的父亲，那自然应该按照德行接受惩罚。”
“但是父亲却为了小利，取了我的母亲，这难道不是损害了他的德行吗？”
“春申君不也是，因圣人损害己身德行诞生，才产生祸乱吗？”
“百尺楼中，我的先祖是玄君长辈的家臣，洛复的先祖是玄君长辈的食客。君主死去，臣子却还活着，难道不是失分吗？玄君重建玄庭，用仁义和武德举行弭兵大会，来消弭天下的祸乱，给予宽恕和惩罚时。先祖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获得额外的宽恕与恩慈，难道不是失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