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離開故鄉的沙灘,掙脫母親的庇護,會帶給我象徵自由的碧海晴天,直到我真正歷盡苦難,在風暴中像根野草隨波逐流,才發覺——世界的繁雜讓我再不能回到記憶中的模樣了。
野分是我家鄉,我的出生伴隨著海鷗的遠鳴、微風的吹拂,不像是一場轟動的大雨,更像是理所應當的過程。
高腳的木屋中,左鄰右坊前來道賀,祖母滿足的皺痕,母親洋溢的笑顏,抽象與具體的線條,共同勾勒出生命降生時的幸福場景。
家鄉的沙灘上,海浪拍打孩提時白嫩的小腿,像是嬰孩的搖籃,哄著我沉眠在海灣的懷抱裡,興許我當時真不該掙扎,任自我沉沒在日月的交替中。
仲夏的月光下,海波蕩漾開乳白的油膩,推著我慢慢離岸;常使少年愈加覺得虛假的星空,慫恿著我揚起船帆、划起船槳。告別山坡邊閃爍的火光,那是親友們的最後一面,捨棄家給我的溫暖,因為年輕如我,以為自己註定屬於群島之外。
洶湧的波濤間,海洋不再像是過去哄我入睡的溫柔母親,她是一尊無情的死神,巡迴在獨木舟的週邊,有時模糊地現身在黑暗的無盡深淵裡,有時恍惚間現身在巨獸般的海浪後,催促著放棄一切苦痛,投入無盡的淵洋深處,興許我當時在挨餓與嗆水的苦痛間,已任靈魂淪為深海怪物的餌飼。
家鄉的方言裡,野分的涵義是帶來絕望的颱風,但家鄉的海灣,卻像是世外桃源,未曾受災,反而在不見盡頭的液態火海中,少年得在野分的凌遲下繼續航向看不見的目的地。
溫馨的燈具邊,睜開眼看見的不再是或黑的星空或藍的天穹,而是純白無暇的天花板,身軀躺的不再是發霉的船板或冰冷的積水,而是軟綿綿的被榻,一旁溫柔的白衣天使喂給少年熱騰騰的濃湯,床邊的身穿鑲金長袍的慈祥老人和一群鎧甲騎士加起來甚至和家鄉的男人一樣多。
華麗的紅毯上,少年跪著向慈祥的白髮老人訴說故鄉的事物,老人卻笑了——可憐的孩子,歷經不該在這年紀承受的磨難,以至於幻想出一個不存在的國度。
萬人的注視下,身披披風、頭髮烏黑的少年低下頭,再次跪於老人之前——吾以教宗格里高利之名,以至高神的見證,騎士,從即刻起你將捨棄自身的一切過去,專心成為聖殿山的騎士,帶領人類走向光明,你是否誠心誠意的接受?
"我願意。"
公歷1345年12月,在教宗國盧比迪烏斯,聖城的掌聲與喝采中,騎士們舉起腰間冒著金光的長劍,那一刻,所有在場的人都見證了最末席聖殿騎士——尤里烏斯•保羅•狄盧克的誕生,契約已成,再無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