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奶茶店角落,正进行着自己平生最讨厌的行为——打量。
打量着每一个进奶茶店的顾客。
好冷。
就算裹紧衣服,呆在开着空调的奶茶店内。刺骨的寒意还是如同一条危险的蛇一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搞得我忽冷忽热。
看来发烧得挺严重,等会儿要是有时间得去打一针退烧针——我迷迷糊糊地想。
我已经坐在这里两个小时了,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符合我心中的目标。
虽然我并没有很大的把握会等到人,但我会一直等,一直等到奶茶店关门或者等到人来为止。
一件露肩上衣走进店内,我立马闻到一股很浓的香水味,熏得我想吐。不知是否是高烧的缘故,我的嗅觉比平时灵敏了不少。
露肩上衣走进吧台,没有点奶茶,而是跟服务员说了些什么。
服务员点了点头,从吧台里掏出了一只圆珠笔。
就是她!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起身朝吧台走去。
“同学,这只圆珠笔是你掉的吗?”
“你是谁?”
她的语气颇为不善。
因祸得福,发烧的时候虽然很难受,但我对视线的忍耐程度大大提升了。我现在的所有感觉都如隔着一片毛玻璃般模糊,就像通过老式电脑进行第一人称的游戏,有时还会延迟。
“我就是捡到这支笔的人,我们可以聊聊吗?”
“有什么好聊的,别在这儿挡路。”
“拜托了,我请你喝奶茶。我有句话必须讲给你听,求你给我个机会。”
我继续死缠烂打,露肩上衣在听到有奶茶后,态度也开始软下来。
“服务员,这里的所有奶茶都给我来一杯,都要大份的。”她挑衅地揣起手,“是你说要请我的。”
“是我说的,所有奶茶做完应该也要很久吧。在那之前,我们能聊聊吗?”
我点点头,就算我不抬头也知道服务员向我探来了打量的目光。
露肩上衣也有些惊讶,她冷哼一声,挑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说快点,看你这么实诚的份上,我就听一听你想说什么。今天可真是便宜你了,要知道我一晚上喝的酒就得好几千。”
“这支笔是你的吗?”
“是啊,你就想问这个?”
“我想会不会有人拿错,毕竟这种笔挺常见的。”
“你在哪儿捡的?”
“旧大楼九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上面还贴着一张小狗贴纸。”
“那就是我的。”
“真的是你的吗?”
“你什么意思?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发疯!”
露肩上衣冷哼一声,揣起笔就准备离开奶茶店。
“那天晚上,我也在现场。”
听到这句话后,她吓了个哆嗦,但她还是嘴硬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说的我一点都听不懂。”
“2022年10月17日晚,你跟关匣一同去了旧大楼,我看到了。”
露肩上衣愣在了原地,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感,朝她的脸部看去。
接在那根脖子上的,是一张按照正常审美来说怎样都算得上是美丽的面孔,可不知为何,我却十分反感这张脸,反感到恶心、想吐。
此时的她脸色铁青,眼神里射出愤恨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给杀死。
“你把她带到了九楼走廊尽头的房间,然后将门关上,享受地听着她的惨叫。你知道她有幽闭恐惧症,你想报复她。
“绝望中的关匣,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光亮,本能地朝那束光靠近。
“可她没想到,那是一抹月光。”
我不再继续说下去,静静地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
“你的名字是石欧楠,对吧?”
“呵、呵呵,我懂了。你当时就在音乐教室附近,怎么不阻止我?看来也是个想要封口费的人渣,呸!”
石欧楠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咒骂道,可我依旧不为所动。
“我不要钱。”
“我知道你们男人心里想的什么。要我陪你睡一晚也行,我没意见。但你好像不清楚我男人是谁,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带关匣上楼的。”
是的,这是我想了一夜,直到现在都想不通的谜题。
那个电梯封住了我所有的设想,我实在想不通关匣是如何与她一起来到九楼,却不被监控照到的。
“就这个吗?”石欧楠有些诧异,但瞬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噢、噢噢!原来如此,真是个可怜人呐!
“你喜欢上关匣了,我没说错吧!”
她捧着肚子笑岔了气,疯子一般的笑声吸引了不少目光,把我的脑袋震得生疼。
“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三个月前?一个月前?你被那个疯子给吸引得找不着北,却因为自卑不敢上前搭讪。然后你就开始跟个变态一样没日没夜跟踪她,知道她是个神经病!直到那天晚上,等我走了之后你才敢过去开音乐教室的门对吧!可你已经来不及啦!你看到了什么?是她从窗子上跳下去的一瞬间?还是个孤零零的窗子?诶对了,你是怎么看上那种土包子的?”
“我叫你回答问题!”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朝她低声吼道。
好奇怪,我第一次对陌生人发火。
“好好好,别那么急嘛。”石欧楠恶趣味地笑道,“你想为她报仇吗?向警察举报我?做不到吧。
“因为你当时在场却没阻止我,也算得上是帮凶啊。”
石欧楠早已放下了警惕,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无遗。她将我与她划成了同一种人,丝毫不认为我会将她的所作所为告诉警察。
“闭嘴!”我佯装气急败坏,内心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好好好,不耍你了。”
石欧楠笑嘻嘻地打趣道,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答案随口道出。
那个答案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没有机关、没有密室、没有绳与线……根本称不上谜题——
“她是直接跟我一起坐电梯上来的。”
坐电梯?
竟然是坐电梯?
“我当时也很奇怪,这个疯子不是有神经病吗,怎么还跟我一起坐电梯。”
“她在电梯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
“说起来还真有。她在进电梯之前跟我说等会儿叫她起来,然后就坐在电梯角,一动也不动,眼睛也闭上了。我当时还以为她吓晕了呢,真滑稽。”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关匣笔记本上那句话,以及她在《三口棺材》里写的笔记究竟是何用意。
“我将成为尸体”。
我顾不上石欧楠的嘲讽,连忙打开手机翻阅天气记录,将时间拨回十月十七日——
天气:阴。
《月光》的旋律又开始在我昏沉的脑内奏响,我似乎看见了关匣在我面前。还是那件银白色裙子,那双熠熠生辉的瞳孔以及有点粗糙的头发。她微笑地看着我,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当初那节音乐鉴赏课的时候。
“‘我将成为尸体’——不是你的遗言,而是你摆脱幽闭恐惧症的咒语,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不愧是你,我当时就说你很适合当侦探嘛。】
幻想中的关匣与我对视着,她的眼神很温和,让我感觉很舒服。
【密室里的尸体是不会动的,更不会思考,不会害怕,也不会有幽闭恐惧症。我想,至少在密室的时候,自己是一具尸体会好一点。】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因发烧带来的痛苦也暂时有些缓解。
“对不起,我根本就不是个侦探。我的推理完全是错误的,我没法帮你找到凶手。”
直到刚才,我都认为关匣是被石欧楠给关在了藏书室,然后在恐惧中循着月光,最后不慎坠楼。
现在看来,石欧楠绝不是亲手杀害关匣的人。从她的反应上来看,她甚至连关匣真正的坠亡地点都不知道,直到现在都认为关匣是从音乐教室坠楼的。
九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两个,音乐教室与藏书室。两个房间分别处于楼道的两端,相互对视着。
石欧楠那天晚上似乎是将关匣关在音乐教室的,可关匣却从藏书室坠落到了后山山崖上。
而且我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件事直接将我的设想从根源打翻。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是个阴天。
【你能找到的。】
“我不可能做到!我只是个连和人正常说话都做不到的废物!我的一切推理都是建立在沾沾自喜的妄想上!甚至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注意到!”
【你不是。】
关匣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她似乎有点生气。
【实在做不到的话,就想象自己是侦探吧,就像我想象自己是尸体一样。你不是看了那么多推理小说吗?侦探总能找到真相,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我不是也成功打破了你想象中的密室吗?你在之前有想过我是直接从电梯进来的吗?】
关匣的话把我问住了,我确实想了很多假设,就是没想到她是直接从电梯里上去的。
【我一直在月亮上看着你,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个很棒的侦探,只是有时差那么一点自信。】
“阴天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近乎乞求般朝关匣询问道。
【我在……】
关匣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作光晕消失在我眼前。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仍是石欧楠那副令人作呕的面容。
“喂、喂、傻了吗?”
石欧楠在我面前招了招手,我不想跟她再多说一句话。
“你走吧。”
“这就让我走了?不为那个小**报仇吗?”
“在你走之前,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哎哟,是不是又后悔了?想要钱,还是要跟我睡一晚上?”
“我对你撒谎了,那晚我不在旧大楼,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石欧楠呆若木鸡,神色转变之快,让我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川剧变脸。
“你、你骗我!”石欧楠咬牙切齿道,“你要是不在现场,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不可能!”
“我很希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可当时我不在,没法阻止你的暴行。”
沉默了许久,石欧楠终于意识到我没有说谎,她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狠话——
“你完了。”
撂下这句狠话后,石欧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不等奶茶做好了?浪费粮食是不好的习惯哦。”
一道戏谑的嘲笑声从门口响起。
“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律掏出警察证,对门口的石欧楠说道。
石欧楠明显有些恐慌,但她还是强撑着反驳道:
“警察就可以随便抓人了吗?”
“我们怀疑你有一桩谋杀案的重要作案嫌疑,故对你进行传唤。警察有权对违法犯罪的嫌疑人员行使继续盘问权,你没有权力拒绝。”
石欧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惊恐地大喊大叫:
“我没有杀她!相信我!是那个女人自己……”
“我们自然会查明你是不是无辜的,请你配合。如果是无辜,做完笔录就放你走。”
石欧楠绝望了,被郑律带上了警车。
在警车关闭的一瞬间,她突然回头盯着我。那眼神包含恶意,就算我此时因高烧的缘故感觉变得迟钝,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会一定报复我的——那无声的语言这样对我说。
身后座位上的一位客人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我——她正是佯装顾客,将刚刚关匣与我的对话全都记录下来的叶梅。
“你怎么知道是她当天跟关匣一起去旧大楼的?”叶梅有些疑惑。
“我把整个计划都给郑律说了,他没有告诉你们吗?”
叶梅摇摇头,我只好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一遍:
我排除了所有的猜想,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关匣不可能一个人去旧大楼。如果是她一个人,电梯坐不成不说,就连楼梯的路都会被封死。
当时,必然有人与关匣同行。
关匣的母亲给她灌输过“幽闭恐惧症是丢脸的毛病”这个念头,所以知道她这个症状的人并不多。而且在半夜就能避开摄像头将关匣带进旧大楼,除了要跟她关系很近之外,也得清楚学校摄像头的分布位置。
石欧楠——这个关匣的室友、曾亲历过她“发疯”、经常在学校里作恶却不被逮到证据的人,完美契合那个凶手。甚至就连处理尸体的事,也能交给她那位黑帮男友。
当我得知来者确实是石欧楠的时候,我便肯定了自己的推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下一步就是引蛇出洞了。我向郑律打听了叶星的随身物品,除了学生证之类的以外,还有一只贴着小狗贴纸的圆珠笔。
幸好那种圆珠笔很常见,虽然小狗贴纸不常见,但我在关匣的卧室里恰好看到了那种贴纸,就去她家要来一张贴在了圆珠笔上。
在那之后,我向所有校园墙发了一条消息:
“在旧大楼九楼处寻得圆珠笔一只,具体如图。我将此笔放在了学校奶茶店内,请失主与奶茶店工作人员联系。”
九楼平时不会有人去,这段时间也没有学生在九楼上课。假如我是石欧楠,在校园墙上看到有人在九楼捡到一只圆珠笔,十有八九会认为是那天关匣弄丢的,就算为了保险,也会找办法把它拿到手销毁掉。
然后就是等猎物上钩。
顺便提一句,这个方法是我从《血字的研究》上学来的。我本以为石欧楠会派一个助手来取,没想到她就这么自投罗网了。
“能找出跟关匣同行的人确实是一件突破,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叶梅翻了翻笔记本,“你看这里,古籍失窃与关匣的死亡时间极为接近,甚至案发地点都在旧大楼九楼的藏书室,这两件事之间绝对有什么联系。”
确实,我的推理已经完全从根源处被推翻。如果要再次建立一座大厦,只能指望石欧楠能说出点什么——关于那天晚上的经过。
“把也我带过去吧,我想跟她面对面问点问题。”
“可以是可以,毕竟你也算提供了重要的情报。但你这……没问题吗?”
就算不照镜子,我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头晕脑胀、冒虚汗、身体忽冷忽热、走路打滑、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被震得脑袋疼……
但最重要的一点:此时的我,已经迟钝到快感觉不到别人的视线了。这是唯一一个好处,我不想放弃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不用、没什么事。”
正当我想跟叶梅走上警车,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一共657.6元,请问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肯定还没做完吧。对不起,后面的不做了,做了多少我买多少。”我忐忑地祈祷着。
这么短的时间内,最多做到四五杯,就当作买给三位警察的好了。
“做完了。”
服务员的笑容中藏着不容反驳的严肃,要是不付钱,她很有可能会立马让正好在现场的几位警察将我绳之以法,跟石欧楠一样被拷上银镯子。
六百多——我仔细算了算,够我买二三十本推理小说。
我当时为什么要下意识答应石欧楠的要求?果然,发烧了的脑子总会短路,做出某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欢迎下次光临!”
我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发了高烧,提着四十几杯奶茶坐上警车——这种场面一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引人注目。
换做平时,我一定会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