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郊外深山,一座了无人烟的山头。
一道光芒闪过,只见树林深处钻出一道人影,那人影双手提着沉重的水桶,鬼鬼祟祟地停在一栋破烂的木屋前。
人影喘着粗气,动作十分匆忙,嘴里还不停地嘟哝着什么。
人影打开水桶,顷刻间夜里清新的空气被刺鼻的汽油味掩盖。
“别动!双手抱头!”
一束强光打在人影脸上,漆黑的树林顿时亮如白昼。
人影赶忙遮住脸,跌跌撞撞地朝树林深处钻去。可人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七八个警察给团团包围。
人影跪倒在地,绝望地双手抱头,痛哭不已。
清幽的月光静静地照在警察与木屋、树林与人影上,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XX大学图书馆馆长的丑态一览无余。
几天后,市医院内,郑律三人来探病的时候,将这起事件已经圆满告破的结果告诉了我。
“图书馆馆长啊……看来我的推理没错。”
我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手里仍抱着之前借给关匣的那本《三口棺材》。此时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手臂等地方好像有轻微骨折。虽不会留下后遗症,但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整合郑律这次前来告诉我的情报,在心底将这次事件的所有细节给回忆了一遍:
两个月前,学校图书馆花大价钱购入一批古籍。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那些古籍全是赝品,实则是图书馆馆长与一位赝品制造者联合布的局——目的是为了贪污学校的购书拨款。
那位赝品制造者技术十分高超,就连专业人士也鉴别不出真伪。
一个月前,馆长与赝品制造者出现了冲突。也许是分赃不均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造假古董的人威胁馆长自己在那些古籍上做了类似签名的记号,只要他去揭发,馆长百分百会陷入牢狱之灾。
于是馆长先下手为强,在一次见面的时候,将对方残忍杀害,把尸体埋在郊外河边的地下。
一个月过去了,学校突然组织一大批专家进行古籍研究,馆长害怕事情暴露,准备将那批赝品给“处理掉”。
而处理的办法,就是直接将它们烧毁,然后将现场布置一下,栽赃给那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盗窃犯。
10月17日晚十一点左右,石欧楠为了报复关匣,将后者带入旧大楼,并将其关在九楼的音乐教室。关匣陷入“将自己变成尸体”的状态,以避免幽闭恐惧症的发作。
半夜两点左右,馆长拿着打火机和处理现场的物品(里面应该会有铁盆和大口袋之类的东西)来到了九楼的藏书室,并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古籍一本本开始烧毁。
因为要注意烧毁后不在现场留下纸灰一类的痕迹,他烧得很慢。
悲剧就在此时发生了——音乐教室与藏书室在一条走廊的两端,门前都有一块玻璃。馆长燃烧古籍的火光穿过走廊,照进了漆黑的音乐教室。
由于火光的闯入,密室已经不再是密室了。
关匣几乎是被恐惧驱使着朝那束光靠近。
是的,不是月光,是火光。
我猜测,除了幽闭恐惧症之外,关匣应该还有严重的夜盲症。在当时她的眼里,世界上的一切都陷入黑暗,只有远方有一处光芒在闪动,她不可能不走近那束光。
她走出音乐教室,穿过走廊,来到藏书室门外。
校长意识到被人发现后,将她从九楼……推了下去。
这期间二者可能经历过扭打,古籍不像校长预料的那样全都处理得一干二净,一片带着烧焦痕迹的纸片依然从窗户飘走,掉在了楼下的臭水沟里。
那片掉在臭水沟里,让我验证推理的纸片并不是幸运女神的馈赠,而是关匣拼死留下的线索。
校长在烧毁古籍完毕后,就来到后山将关匣的尸体装进袋子,避开监控离开了学校。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尸体一个月都没有被人找到,他认为河边很安全,就开车将关匣埋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便是,这起案件所有的前因后果。
我没有任何揭露真相时的欣喜,我只觉得恶心。
这简直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关匣就这样夹在数股强大的恶意里,成为那些罪人可悲的牺牲品。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反而还积极地面对自己的心理阴影,可结局却是这样的悲惨。
为什么?
我无法像福尔摩斯那样单纯享受破案的过程,在知道这起事件的全部后,我的心里只有悲怆。
“所以你是怎么把他给引出来的?我们在接到你第一次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就开始盯那个馆长,可他愣是不露马脚,连车子都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就说一句馆长晚上会行动,叫我们盯紧。虽然结果是抓到了,但你这样搞得我很不爽诶。”郑律打断我的思绪,朝我问道。
“抱歉啊,当时我发高烧,没什么心思多解释……其实方法跟石欧楠那次一样,都是引蛇出洞。说实话,我本身没太大把握。”
我坐直了身子,开始向他们解释道:
“那天早上,我拜托别人交给馆长一封信,上面其实什么都没写,就只夹着一样东西——”
“别卖关子,快点说!”
“嗯……其实只是一张赝品古籍的残页而已。”
“残页?那东西不是早就被烧光了吗?无论是学校还是青牙帮那里,全都被烧了——你是不是搞了个其他赝品伪装?”
“怎么可能……馆长他估计也认得那批赝品的特征,我不敢冒险。”
“那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没烧干净?”
“没烧干净的早成纸片了——你们就别猜了,其实是我从青牙帮那里拿来的。”
当我将古籍撕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就从我心里冒了出来:
先让手上残留的水滴给滴到书缝中,等到书缝沾湿了一点后,我就将其中一页给悄悄撕了下来,然后装作翻动书页的样子折起那一页,夹到自己的袖子里藏起来。
手里藏牌,魔术手法基本中的基本。
“你……”郑律目瞪口呆,“看不出来,你的心理素质还蛮强大啊。”
“只不过是高烧晕了头罢了。”
是啊。
只不过是高烧晕了头。
现在想想,他们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混混。要是自己的动作再大那么一点,那可不是三片脚趾甲就能解决的事,这条命估计都得送在那里。
这些都不是“伍黎群”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该做的事,“伍黎群”也做不出来。难道冥冥之中,关匣的咒语真的起了作用,让我在那时摆脱了“伍黎群”的身份,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侦探吗?
那时的侦探,究竟是连和人对视都做不到的伍黎群吗?
“但你怎么知道凶手是馆长,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啊?”
“古籍是在市上的专家来交流学习的前两周失窃的,我应该第一时间意识到凶手的目的不是盗窃而是销毁,唉,意识得还是太晚了。而在我们学校,图书馆藏书的采购完全由馆长负责,那批古籍也一样。你们想想,如果凶手的目的是为了销毁古籍,那动机是什么?”
“是毁尸灭迹?”
“正解,那批古籍是赝品,而且还是一般的专家检查不出来的赝品,否则馆长根本就过不了学校审查的那一关。如此优质的赝品不可能没有市场,它一定会有一套足够成熟的产业链。而在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地方才有可能会存在这样的产业链——古玩街。
“而制造如此优质的赝品的赝品大师殒命,在古玩街一定会引起讨论——至少一条优质赝品产业链断了,古玩街一定会受影响。反证,如果古玩街有优质的赝品制造链断了,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与馆长合谋的赝品制造大师。一批赝品失窃,只有负责图书购买的馆长能够获利。”
只不过我没想到获得赝品产业链这条线索的方式有些过于惊险。一想到这里,我的脚趾就会隐隐作痛。
“总之,馆长见到那页残页,一定会认为有人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并且找到了他都忽略了的赝品——就比如赝品被分了两批,一批放在藏书室,另一批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认为处理赝品的事已经失败,自己的行径终将会败露,只好断尾求生,最起码要把杀人的证据给掩埋下去。于是他慌慌张张地提起汽油桶,准备去杀人现场将一切证据都烧掉——至于杀人现场就是制造赝品的地方,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可他为什么不提前把杀人现场给毁掉呢?明明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定是因为那里还有很多造假的机械吧,我想那些东西应该都能值很多钱,估计馆长这一个月以来都在物色买家。如果要毁掉现场,最好的办法就是火灾,我之前看了下最近一个月的新闻,没有关于火灾的报道,就猜他估计利欲熏心,没有提前把犯罪现场给处理掉。”
顺便一提,警察在那座深山的小屋里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在里面果然找到了大量的造假机器,并成功地在小屋检测到了鲁米诺反应,现场也提取到了符合馆长与那具尸体的DNA。
在馆长驾驶的车的后备箱里,警察们也提取到了关匣的DNA。在这些铁证之下,馆长不得不招认自己的罪行。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确实帮助警察们破了这起案件。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依旧像缺了一块似的,始终无法释怀。
我只感觉压抑,就连现在依旧感觉压抑。
我曾在某个地方看见过这样一句话——侦探永远都是在案件发生后才姗姗来迟。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
我无法在遇到关匣的当天察觉到她的幽闭恐惧症,也无法推理出她正遭受着校园霸凌,只有等到她被杀害了,我才能从这一切中察觉到已经开始腐烂的真相。
如果让我重来一次,如果让我重新回到遇到关匣的那天,我一定拼尽全力阻止事件的发生——我妄想着,就算我清楚这毫无意义,但我仍旧像个小孩子一样妄想着:
或许我会在10月17日突然想到让关匣还书,拨打她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或许我会恰巧在那天晚上碰到关匣,这样石欧楠就不会得逞;或许……
“那个女生在昨天下葬了,被埋在城河陵园。你要是放不下的话,可以去给她扫个墓。”
“嗯,谢谢。”
想象被现实的重锤打破,碎成一地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