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纯是小地方走出来的人，那时已近百岁，机缘巧合，做了白惊凰的老师。
那丫头从小就蔫坏，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气死人不偿命，朝中大臣就没有不被欺负的，路过的狗都要被踢一脚。
如此顽劣之人，最后还是登上了帝位。
在外边的这些年，偶尔听到有关东洲的事情，除了几十年前登基的大事，还有女帝御驾亲征力震西边十一个外邦部族，震惊整个天下，无不畏惧她的暴力。
之后，东洲完全静了下来，犹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再无大作为。
旧友信中略有提及，近些年的女帝虽不荒淫，却也懒散，无心政事，致纲纪废弛、各处漏风，时间一长必祸患无穷。
信中提到，另有要事商议，事关重大，望李夜纯能抽身回来一趟。
李夜纯不辞辛苦，万里迢迢赶回东洲。
打算先见朋友，谁料行踪泄露，半道被劫，不得已乘车去到飞云城。
入夜。
群星璀璨，城内没有宵禁一说，处处欢腾，好不热闹。
唯独上院这片园林禁地，意外的安静。
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
旁边挨着的就是熊狼关的指挥所在，亦是后方大本营，终日戒备森严，无人胆敢喧哗。
长寿街。
到了。
远远的看到一座府邸，气势恢宏，而正对的大门前方，灯火通明，安静异常。
车内，李夜纯轻轻掀起窗帘一角，遥望门前斜照在地上的人影，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究竟是谁。
其实心里早有答案，不确定罢了。
多少年没见过了，分别时，她也才十六岁，尽管小美人胚子的外形已经塑成。
车停了。
李夜纯一动不动的坐在车里，外面一阵离去的急促脚步，留下呼啸风声，和马匹哼哧的吐息。
许久。
听外面喊道：“学生，白惊凰，恭迎圣父。”
李夜纯身处昏暗车内，听的清楚，外面的毫无疑问是女人。
音色变了，更成熟了。
但她的语气却没有成熟之人，该有的沉稳，喊声带着沙哑与紧张，隐隐还有将要抑制不住的激动。
隔着一层厚实帘布，李夜纯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就言语内容来看，想来她是变好了一点，如果还跟以前一样恶劣，太阿朝早就凋敝了。
李夜纯沉默着，缓缓呼出一口浓重浊气，似下了某种决心，终于起身掀开门帘。
迎面一阵深夜的凉风，紧接着，一道黑衣身影映入眼帘。
李夜纯走出车架，仅仅在她那美艳绝俗的脸上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俯身行礼。
“草民李夜纯，参见女帝大人。”
“你……”
刚开口，话声戛然而止。
留白惊凰静静看着身前不远处，施行君臣之礼的男人。
不久前都快抑制不住的兴奋，莫名其妙的消停了，内心剩下无比的平静，长久以来被掏空的那一块也感觉越清楚了，恰恰是李夜纯的形状。
白惊凰深深呼气，压下积蓄的想念，再度开口：“免礼。”
李夜纯应声抬头，一切显得那么平常，仿佛不存在任何隔阂，让白惊凰都有了被原谅的错觉。
堂堂的一国之女帝，看谁不是俯视。
唯独面对老师的李夜纯，白惊凰是悔不当初，此刻没有急于道歉的言语，有的只是愧疚眼神的对视。
静静的。
白惊凰从未感受过如此清晰的心脏跳动，在周夜深人静中，一声声噗通，每一下都像一句道歉。
但不是从前那个不识好歹的白惊凰了，明白道歉不能用嘴说，若想求得原谅，须对过去的所作所为负责。
白惊凰投去的微笑轻且柔；
即使心中复杂，致使思虑良多，目光自始自终未从李夜纯的身上移开过，生怕他跑掉似的。
反观李夜纯，对她如此抑制的反应，感到明显的惊讶，看来她不止成长了一星半点。
不过……她这些年的懈怠，马上要成昏君了吧，还是一样的随便任性，让人喜欢不起来。
“把我劫来，就让我在这里干站着？”李夜纯先道。
白惊凰恍然，忙道：“快，里面请！老师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我早已命人备好酒菜。”
这附近，只有李夜纯、白惊凰两个人，和四匹马、一辆车，其余人等一早就被遣散了。
一步步来到府邸的大门前。
抬头望向门匾，刻写“百花园”的鎏金大字，曾经的住处。
环顾四周，一直向内，目之所及皆一尘不染，跟新建的一样。
路上。
白惊凰说道：“自老师走后，这座园林便一直留着，日日有人打扫，只盼有朝一日老师回来，随时都能入住休憩。”
多年不见，的确收敛了不少，李夜纯如是想着，仍道：“你希望我回来？”
委婉的说法。
直白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惊凰不傻，能听懂，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抿嘴的同时，苦涩的笑也转瞬即逝。
月下寂静，前路幽深。
如此良辰美景，心思一旦乱了，微风也是聒噪的。
白惊凰的眼底飘过坚定之色，旋即一步上前，拦住李夜纯的去路，犹迫不及待。
“做什么。”李夜纯问她。
她眸光灼热的说道：“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夜纯的胸膛起伏下落，许久才道：“你记住，你是一国之君，不管我是不是你的老师，你都应该以国事为先。”
白惊凰捏紧手指，眼睛里闪烁着挣扎。
“那你恨我么。”
“我只当你年少轻狂，就算恨，也是恨铁不成钢。”李夜纯直言。
白惊凰一阵心烦意乱，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止在了嘴边。
许久，白惊凰在挣扎之后说道：“是不是我当好一国之君，你就还能像以前那样打我骂我？”
李夜纯玩笑道：“我可打不过你。”
自古以来，老师教训学生，家长都要拍手叫好。
回首往昔，是教训过她，可惜都是无用功，到头来反被她擒制羞辱。
白惊凰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开口道：“我知道错了。不管以后如何，只要你哪里看我不顺眼，尽管打骂，不论何时何地。”
话到了这份上，白惊凰等于做了保证，不求李夜纯回应，他明白自己的决心就好，真的知道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