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傅达,参见王上。”
傅达从天牢出来便被带到了王宫的书房中,他毕恭毕敬地叩拜,双手撑在书房的地板上,他的额头已经微微冒汗了。此番放我出来,莫不是我那女儿闯下了什么大事吗?哎,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书桌后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笔,不惑之年的他头戴着象征身份,纹着仙鹤的进贤冠,身上穿着玄色的垂裳,那轮廓秀气的容颜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他看着傅达,内双下乌黑的眼瞳闪过了道光,他捋了捋那不长的山羊胡,“傅达先生免礼,”他唇边微微上扬着,手摊开朝向书房中的空椅处,“先生请坐。”
傅达坐在了空椅上,他垂着头,时不时瞥了眼黎逍成,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唇角,傅达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但他还是尽力保持神情自然。还是顺着王上的话再开口吧,胡乱言语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书房内空气沉寂了好一会儿,傅达有些坐立难安,他能感受到身后冒出的阵阵冷汗,白色的衣衫也慢慢贴了上去。
“当年五公之战,先生便代表天子周旋各国诸侯,”他淡漠的眼神轻轻一瞥,屋内的侍从便从容退去,他继续道,“如今先生又重回故国,孤这段时日有些怠慢了,还望先生恕罪。”话毕,黎逍成起身向傅达弯腰作揖。
傅达那敢承受这般大礼,从座椅上起身下跪叩头,汗珠划过耳后,“王上,微臣不敢受王上这般大礼啊!”
“诶,先生怎的跪下了?”黎逍成近前,将傅达搀扶了起来,弯下腰拍去了傅达膝盖上沾染的灰尘,“孤道歉是应该的,昔日与楚帝匪曲宛城一战,孤的旧识也没有几人了,也就先生还面熟。”
傅达闻之咽了咽口水,眼眸微微触动。王上的旧识都已经成了传说中之人,王上说这话莫不是在敲打我?还面熟...想到这里,傅达连忙作揖道,“王上,臣一定安分守己,为晋国,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这人还是和当年一样老实。黎逍成唇边微微笑着,他将桌上的碗茶递给了傅达,“茶水还有,先生慢喝,”见傅达接过茶碗,他将一个竹简拿在手里,“这是对先生的任命,上庸太守,先生不久就能与女儿团聚了。”
...
上庸城街道,傅澜正兴致勃勃地逛着,被圈在府中的这半个月,她无时无刻不向往着那白墙外的景色,她的眼眸扫过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吃喝玩乐金银首饰等应有尽有,当准备转向下一条街道时,一支冰冷的手像轻曼的舞蛇一样盘了上来。
“傅小姐,你这么活泼可真是让我有些难以消受啊。”
那温热的吐息拂过傅澜的耳垂,傅澜身子不禁一颤,转过身来,那一身玄色的直裾和进贤冠倒是与她那所穿的红色的曲裾很是搭对,她面颊微微泛红,“殿...公、公子,小女只是许久未外出,有些过于兴奋了...”
傅澜垂着头,她眼神的余光注意着每一个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的女子,直裾、曲裾、襦裙、窄袖、端正等各式各样的穿着皆有,这些在越国那凄凉的街道上是不曾有过;男子更甚,头上的冠带也没有统一,但每一个人都是炯炯有神,对明日充满了希望。
傅澜微微侧过头,那双熟悉的丹凤眼也凑了过来,“怎么?傅小姐这是看上哪家公子哥了?”
“没、没有,公子请别乱说。”傅澜轻咬了下唇,这几日她的步调完全不再属于自己。每日醒来就看见你这个大冰山,烦都烦死了,但是看其他人好像又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了...
黎钰唇角上扬着,她看向身后,“阿兰珂,你去注意一下嬴叔叔酒楼附近的情况,曾衡,你负责采买府中所需,顺带带点糕点回来。”
阿兰珂身穿褶衣、裲裆,头戴着平巾帻;曾衡倒是平日随意的打扮,四方平定巾和白色道袍。二人简单作揖,而后各自行动了。
“你和阿兰珂每次出来都要这样装扮吗?”傅澜眼睛瞪大了些,脸上写满了好奇。
“倒也不是,只是今日有些特别罢了,”黎钰注意到这四周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她下意识牵起了傅澜的手,“走吧,今日的行人也多,勿要跟丢,城中近来有不安分的势力存在。”
傅澜没有言语,任由黎钰牵着手。
她们一样不发,默默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傅澜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望着那玄色直裾袖口下相互牵起的玉手,她嘴唇微张,周遭的吵杂声都难以进入耳中。
这样的感觉挺不错的...不对,我在想什么呢?和这大冰山斗智斗勇的半个月,我的步调全乱了...但她人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坏,睡着时还会给我盖上她那件貂绒...傅澜嘴里喃喃着,“这感觉还不坏...”她的声音被周围的杂音盖过,她不再多言,含着唇,垂着头,默默跟在黎钰的身后。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城中最高的一处酒楼——山中月
二人在店家女侍的带领下来到了顶楼,推开门,傅澜透过那敞开的木窗俯视着整座上庸城,每隔一条街道便会竖立着一座七八层高楼,拥挤的人群此刻变得很渺小,整个城市仿佛不会停止喧嚣。
傅澜呆愣站在门口,她不清楚天子谢平迫于形势放出权力的情况下,各诸侯国的发展差异为何这般大?越国的国都祥云郡也不及上庸郡的一半大。
“怎的在门外发呆?”看着傅澜微张开的嘴巴,黎钰试着拉了拉傅澜的手,她这才窗外的景色回到阁楼中。
傅澜轻轻含着唇,跟着黎钰,坐在了她的一旁,看着那还紧握着的手,她有些支支吾吾,“那个,殿下,手可以松开了吗?”
黎钰看着不曾松开的手,她唇边微微上扬,看着傅澜有些红晕的脸庞,她轻轻松开了手中那纤纤细手。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容易害羞呢。黎钰看了看房中的仆从,她清了清嗓,“卫子国将军还没来吗?”
那仆从弯腰拱手道,“殿下,小的不...”
没等仆从说完,那扇关着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瞳孔有神的七尺男儿,他英挺剑眉,轻轻扫了眼那仆从,仆从便从容的离开了顶楼。他弯腰作揖,“臣,雍州都督卫子国参见殿下。”
卫、卫子国?傅澜微微瞪大了瞳孔,那含着的唇瓣不经意间又微微张开。她打量着这男子,嘴角有一处明显的疤痕,眼眸里流露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杀气。这位就是昔日切断宛城,助晋王黎逍成歼灭四国联军六十万的悍将吗?
“将军随意坐,这位不是外人。”黎钰将茶杯放在近前,她那双丹凤眼直视着卫子国,脸上的神情不知何时又冷漠了下来。“将军怎么今日会稍稍来迟了一点?”
卫子国坐的有些随意,但目光一直看着黎钰近前的茶杯,“臣杀了三个谋害人命的小畜生,路上耽搁了,还望殿下恕罪。”他继续道,“殿下,今日臣奉王上之命,前来取另一半虎符,王上让臣调集兵马,准备正月一过就南下越国。”
傅澜闻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手搭在大腿上微微发颤,身旁的黎钰注意到了,她端起茶杯,细细抿了抿,“将军放心,虎符我会让府上门人给将军送去。”
卫子国起身作揖,“既然如此,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与友人的时间了。”说毕,卫子国离开了顶楼。
黎钰刚刚放下茶杯,傅澜便跪在一旁,眼帘含着泪,声音略带着些哭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