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太阳光从东窗照进来,被纸窗的边框筛成了几束棱角分明的淡黄的光,轻轻落在傅澜的前额上。她看了看桌上那些竹简帛文,整整齐齐的堆积着。
钰儿应该快起了吧,我还是先回床榻上歇会儿吧...傅澜这样想着,执笔的手却依旧在竹简上,看着已经落笔的地方,她泛白破皮的嘴唇微微张开,“还是把这个处理完再说吧。”
她将这份公文的处理事项认真批注,放下笔,将竹简举到嘴边,吹干那些刚落下的字,刚刚将竹简卷起,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一股浓厚的梅花香夹杂着一丝抱怨和满眼的心疼走了进来。
“澜儿,你怎么...”黎钰穿的很单薄,只是在外面套着自己的貂。江陵潮湿,现如今也才二月,早春的寒意丝毫不逊色仲冬。
傅澜箭伤没有完全恢复,来到江陵,又有诸多重要之事尚未解决,陛下同意让傅达率领其麾下的巩都旧部来到江陵,一来二去,她身为柱国将军还要将屯田之事详细划分,以待春耕。
“走吧,回房好生歇着,我让韩浩、薛弘和傅达来代替你处理事务。”话毕,黎钰又轻轻叹了声气,她将傅澜抱在怀里,抱在身上那一刻,黎钰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忧伤。澜儿她怎么轻了?
回到闺房,黎钰轻轻将傅澜放在床榻上,让她倚着床头,黎钰坐在床沿将药汤拿在手里,一点点地喂着傅澜。这药很苦,傅澜好些时候都停下来面目狰狞着,黎钰也是将放在床沿的水杯放到傅澜的手中,傅澜喝了几口水,这才又继续喝着黎钰用小勺递来的药汤。
“好了,安心睡吧,别再偷摸下床了。”黎钰拿起手绢给傅澜擦了擦嘴唇,比起刚才在书房那会儿,傅澜的神色要好些了。
傅澜“嗯”了一声,她很想说许多暧昧亲昵的话给黎钰,但是现在,她的嗓子只要一进冷风便会咳嗽不止,扯着肺的咳,咳嗽厉害了胳膊上的箭伤也会做疼。
傅澜在黎钰的帮助下平躺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满脸担忧却又和蔼的容颜,那唇角温柔的笑意让傅澜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钰儿等会儿应该是要去帮我把那些公务处理了,我明明是不想给她增加负担才早早的偷跑去书房的...傅澜心里满是懊悔,要是自己以前父亲请来教书先生那儿多学一些政务上的知识,也就不会这么慢手慢脚的了。想到这里,她又轻咳了几声。
“好澜儿,好好休息,我不会离你太远的,我让那几个做事心细的侍女过来陪着你。”黎钰说着,伸出手轻轻试了试傅澜额头上的温度,还好,温度正常。
黎钰坐在床沿,一直等着傅澜安心睡着了才离开闺房。她换上平日里的装束,来到书房,她看了看傅澜放在最上面已经批注过的公文,很多事情都是和南郡当地的那些地主大户有关。
澜儿处理方式太温柔了,再怎么争取那些家伙也不会愿意割舍一片自己的土地,更多的只是剥削其他田地少的寻常农户...黎钰摇摇头,她又随即取出一份底下其他批注过的公文,她的眼眸忽然一亮,嘴唇微微张开,嘴里喃喃着,“鉴于大户王氏一直不配合薛将军的屯田,可酌情对其作出惩罚,但万不可伤及家人之性命...”
王氏...?黎钰对这位大户有些印象,她们刚刚到达江陵时,这王大户还带头送了些金银首饰,不过都被她拒绝了,这样献媚的人她不放心。她想到傅澜早晨那嘴唇发白的模样,心中忽然多了些无名怒火,“你们真不配得到澜儿的温柔!”
她看向屋外的侍女,“你们速去请荀伯和薛弘将军。”
...
渴...傅澜喉咙干痒,她朦胧地睁开眼,床沿前的两名侍女面露焦虑。其中一名侍女开口,“殿下身赴械斗之地,那兵士们能保护殿下的安全吗?”
另一名侍女摇摇头,“不清楚,殿下也只是带来我们十几位姐妹去,要是那些地主大户真的发起叛乱,恐怕...”
械斗?叛乱!?傅澜被这两个词吓得心头一震,她费劲坐了起身,两名侍女见状很快闭上了嘴,其中一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水。“水给我。”傅澜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接过水杯一饮而下,缓解了咽喉那干痒的不适感,她紧接着询问道,“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午时,已经有两个时辰了。”那刚才摇头的侍女回答道。
“才两个时辰...”傅澜这一觉睡下来并不踏实,但比起身体的不适,她更担心这两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从床上下来,缓缓站直,声音有气无力道,“阿沁、小霖,替我更衣。”
两名侍女低着头,眼睛瞪大了许多,她们不清楚傅澜更衣是要去做些什么?阿沁声音有些发颤地询问道,“主公,您更衣是要...”
“我要亲临械斗之处,惩罚叛乱。”傅澜知道这一切终究是自己身体不争气的原因,拖慢了屯田与农户和地主之间的沟通,眼下只有亲临现场,在钰儿之前处置叛乱,解决屯田,才好安下心来养病。
侍女二人闻之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小霖抬眸,她泪眼婆娑,怕是刚才在床边自己和阿沁交谈才打扰了傅澜的睡眠。她哽咽着开口道,“主、主公,你现在的身子万不可再去受风寒了,要是再病倒了,我们难辞其咎啊!而且、而且殿下已经...”
“我不怪罪你们,快些更衣,要是再不动,我可是真会怪罪你们二人。”傅澜说完,喘了好几口气,才又恢复了原本站姿。
两名侍女不敢违背傅澜的命令,她们给傅澜平日的红服外又套了一件貂绒,她们又将命令传达给还在府中的姐妹们,韩家军很快集结,而至于仙鹤军,已经被黎钰带去械斗的城外良田之中,而钰澜军被韩霜分散在城中,一时间很难调集。
傅澜没有把长剑别在腰间,她将剑鞘杵在战车之上,右手死死握住剑柄,左手抓紧了战车的围栏,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小霖和阿沁在一旁驾驭着战车,韩家军皆骑上战马,一行人快马赶到了械斗之地。
阿沁口中的械斗之地,是大户王氏的田宅,外面集结了不下千人农户,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儿,锄头、棍棒,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大户王氏也丝毫没有惧怕这些农户,他的百十号家丁们都拿着一尺长的刀,另一只手还握着竹子、藤蔓编成的盾牌。
黎钰则是远远的在良田上的一片树林中躲着,手底下的仙鹤军都伪装了起来。荀伯上前,作揖道,“殿下为夫人解决屯田并出口恶气,若是事后这些地主大户散播谣言,恐怕会引起陛下和那些功勋们的猜忌与不满啊。”
“本公知道,可是我出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那些大户只会更加剥削寻常农户,拿一些难以耕作的田地来糊弄。”
“分身乏术难以查验田地的好坏、田地的归属,到最后,屯田不成,本公还不能随意处置他们。”
黎钰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只是眼下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薛弘还只是一名将军的副将,很难让这些地主老财信服。要是我现在的民心不输于父皇,我也就不这么畏手畏脚了...民心,民心,农户和地主大户的民心可真难啊...
荀伯长叹了声气,他只希望这些农户不要被地主的家丁伤着。
虽说这些贿赂殿下的大户们多少和敌国有些私通,但是钰澜军掌握的证据不足,我还擅自挑起农户与他们的矛盾,此策若成,我恐怕会折阳寿损阴德啊。
荀伯眉头微蹙,他知道,眼下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屯田之事,让殿下安心。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即将械斗之时,马蹄声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黎钰瞪圆了双眼,她走出了树林隐蔽之地,看见了那些玄色铁甲的骑兵,“韩”和“傅”的旗帜映入眼中,那骑兵之中有一辆战车,那身红色端庄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澜、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