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丰帝国边境,科尔兰海域,帝国长征军第三师营地。
这里是一处山谷,临谷口的地方是一片光秃秃的海滩,海滩上堆满了尸体,从尸体上流出的鲜血将海滩染成了血红色,流进了科尔兰海中,海面上一支残破的大船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几条鲨鱼顺着血腥味而来,久久不肯离去。
几声凄厉的鸟鸣传来,像是在为所有战死的人吟唱,又像是对远处高高在上的君王嘲讽。
山谷上,劳恩斯·莱茵静静的看向海滩,淡金色的眸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一个空掉的酒瓶被她狠狠扔了出去,驱散了海滩上想要啃食尸体的渡鸦,渡鸦被惊吓到腾飞起来,又在几分钟后确定没有危险又落了下来,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双眸平静如死水的女人。
这是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她穿着满是血污与缺角的铠甲,带着伤痕的雪白肌肤从铠甲的豁口中露出,傲人长腿上穿着的黑丝也残破的不成样子,上面都是血迹和沙子,小腿上缠着绷带,看起来很萎靡。
一柄长剑斜靠在她的身边,剑柄上朱红色的宝石在黑云的压抑下显得暗淡。
她怀着骄傲而来,而现实将她的骄傲彻底粉碎了。
她的能力很出众,就连敌对的头领都亲口承认如果她是一个男人,那么她将毫无疑问最适合坐上王者的宝座,聛睨一切。
战争持续了五年的时间。
五年之间,死了无数的人,这些人里有英雄,也有懦夫,也许终有一天在史书上会记载他们的强大与英武,可在莱茵的眼中,他们都不过是一具枯骨,将永远沉眠在这里。
“战争结束了,你还是对这些死去的士兵们念念不忘。”
莱茵身边的长剑发出没有感情,仿佛钢铁一般冰冷的声音。
这把剑的名字意味着征服与守护,是提丰帝国的护国神器。作为武器,它并不理解持有者的情感,只知道帮助持有人杀敌,战胜一个又一个敌人。
在它看来自己这一任的持有者相当优秀,不光有着惊人的武力值,也有着冷静的头脑,只是有些时候确实优柔寡断了一些。
“他们应该被所有人铭记,而不是遗忘在家人的哭喊中。”
莱茵轻声说,“这里是梦,对吗。”
长剑默然。
这里自然是梦,因为在几天前,莱茵就带着它从边境战场回到了王都,在稍早之前,莱茵甚至刚刚在皇妹的房间里用过晚餐。
“我以为你不断在梦中回想起这里,是在想念战场上厮杀。”
长剑无感情的语气中,居然多出了一丝遗憾。“在敌方最后的斩首行动中,你面对着两千人的军阵一边突破一边露出笑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发自内心的喜悦。”
“呵……”莱茵嗤笑。“怪不得父皇会说武器都是没有感情的东西。”
“我高兴,是因为我可以活着回来见到我的妹妹,是因为除我以外的其他将士已经安全撤离,没有任何一个该死的人死去。”
“如果当时内部出现叛军时,那些投降的将士能知道你的想法,或许结局会有些不同。”
长剑说,“你这样的人在军中是值得被尊敬的,但作为你的武器,我对你感到失望。”
“战争是没有意义的,没人喜欢战争。”莱茵垂眸,黑色的长发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眼底淡金色的光芒自一开始便被点燃,在看到眼前的那堆尸体时,她的愤怒便一直存在。
“战争的意义是王赐予的,我很抱歉你有一个乖戾而不称职的王。”长剑冷漠的说,虽然语句中满是讥讽,但听不出什么感情,好像在陈述事实。
“他不是我的王。”莱茵轻声喃喃着,淡金色眸子眼底的愤怒几乎快要喷涌而出。“提丰帝国没有为了权利而让平民送死的王。”
“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自嘲的笑了笑。“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不是吗。”
最初的五个月,她意气风发的来到这里,所有的敌人无不畏惧她,她手持名为征服的长剑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咬断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脖子。敌人称她为狮心女王,有她出现的战役无一失败。
之后的又过了四个月,平静而摩擦不断的小规模战争断断续续,不断有刺客和间谍潜入刺杀她,她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险境,甚至亲手杀掉了一位将领。那时,王都派来战令,命她夺回曾被侵占的领土,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斩杀十余人,将对方的帅旗狠狠砍落,斗志昂扬的举起长剑说提丰帝国的领土绝不容许他人践踏。
她的战绩被传回了王都之中,举国高呼莱茵女王战无不胜,昂扬不灭。
之后的七个月。她的皇弟来到了战场,并说从现在开始由他接管最高统领权。当时还处在攻杀海岸线中,每天都在战争,伤亡统计和请求撤退的军报一个接着一个,她的皇弟看着那些军报只说,提丰帝国永不陨落,只准进攻,不许退缩。
再之后,皇弟看着节节败退的战线怒斥士兵的无能,亲自领兵与敌方的海军冲杀,可结局却是无数士兵死在了舰船的炮弹下,大败而归后统计伤亡才发现,近乎一半的兵力死伤,还愿意继续战斗的士兵十不足一。
当天晚上,敌军夜袭,阵营乱作一团,她强行将皇弟关押,重新接管领兵权,号令所有还活着的人奋起反抗,直至厮杀到黎明,回过神来后,她的皇弟已经趁乱逃回了王都。
王都不再派遣支援军队和补给。她奋力抵挡着敌军的攻击,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无数次的反败为胜,无数次没有退路的奋起反抗。这样的艰苦一直持续着,直到第五年的中旬。王都又一次传来战令,逃跑的王派人宣读提丰帝国将与敌国谈判求和,并表示愿意赔偿金银无数,同时外嫁一位公主联姻以示友好。
那一日,她哭的撕心裂肺。哪怕面对最痛苦的伤病,哪怕面对将要身死的境地,她从未将自己的懦弱展现在对手的面前,她从未将自己的泪水流下。只有当得知自己的坚持和努力付诸一掷,自己最疼爱的皇妹也将可能作为牺牲品而联姻时,她终于无法忍耐自己的泪水,失声痛哭。
那些士兵们也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因为战争即将结束,不会再有人会死在冷酷的战场上。
最初她还举起大旗高呼,我们还没有输,提丰帝国还没有战败,可是军营中不再有人回应她的呼应,而是像在看恶魔一般看着坡头散发的她。
一位双腿残疾的士兵恳求她不要再组织反抗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军营。她曾经如此高傲的说要让每一个人都完完整整的回到故土,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英雄。可只有信任她的那一批人负隅顽抗,受尽苦头,留下了终生都无法痊愈的伤痛,甚至是死亡。
那时她明白,不管自己再做任何努力,都没有用了。
于是她也逃了,在交接完指挥权后便灰溜溜的逃回了王都。
她常常坐在床边沉默的坐上一天,只觉得窗外安详和平的景色那样的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