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哈特默然坐在王座上,揉着眉心有些头痛。
一整天的时间,他都枯坐在王座上,没有传唤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
在他的了解下,柯丽娜与莱茵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游玩,辛迪雅至今也没有消息,水镜魔女去到了学院中研究课题……所有可疑的人选都不在王宫中。
那么,今天早上的那个金发女人,是谁搞的鬼?
所有人都有可能,毕竟想要杀掉自己的人不少,而自己能够信任的人却几乎没有。
一想到今天早上的事情,莱昂哈特就心有余悸。
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幻境至少也应该是4阶往上的魔法,据他所知王都中会类似魔法的人不是没有,但这些人全部都已经是将死之人,其中也并没有对自己有刻骨仇恨的人。
会是谁呢?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顿时有了一个猜想,于是深深呼气,倚着座边,半眯着眼睛假寐,任由意识沉入梦境。
让我看看你想做什么……
他轻声呢喃,声音回荡在脑海越来越悠远,随后莱昂哈特睁开了眼睛。
*
乌黑色的密云如同咆哮的巨兽,惊雷震怒酝酿着,伏在大地之上似是在撕咬天空,如瀑的雨水火炮般垂下砸向**无际的科尔兰海,那已经被血染红的大海迎着狂风掀起波浪,将海面上的尸体吞进了海中。
一只残破不堪的大船在海上摇曳漂浮,船帆尖顶的旗帜被吹的波澜乱皱,甲板上一个高高站立的尸体身上被插满了箭矢,看起来像是只狰狞的刺猬,让人不仅幻想战争时期他是如何发号命令,又是如何迎着漫天箭雨死去。
不过看着这比箭雨还要密集的泼天雷雨,也就能联想到了。那如针的细密雨水将船板打的啪啪作响,肆意张扬,几乎是要将整个大船啃噬干净。
山谷旁的顶端,几乎是被阴影般的雷云遮盖,有人站在海滩上迎着狂响的雷暴尖利呐喊着,那是个女人,她在为死去的人而哭泣,为自己的无力而愤怒,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懊悔。
传说人鱼也会对着死去的亲人这般哀嚎悲鸣的歌唱,在人鱼的文化中,这叫做葬歌,寓意着历经死灵之歌,来生依旧能够畅游在纯洁无垠的深海。
但在人类的文化,尤其是提丰帝国的文化中,这什么都不能代表,只是一个人在感知到自己的弱小时所唯一能够宣泄的路径,一些人将之视为成长,一些人称那是对童年的葬礼。
但不管怎么样,自那之后,女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泡满了尸体的海岸,以及这撕裂天地般的雨夜。
莱昂哈特站在离女人不远的地方,只听着她的嘶吼声都感到心悸。
那该是多么仇怨,多么憎恶的嘶吼声,只是听着就让人丧失全部的理智,恨不得夺路而逃。每一声嘶哑的吼叫都像是在灵魂上狠狠咬下,幽冷森然;每一句暴怒的捶地都像是带着面前着巨浪汹涌般的杀意,疯狂死寂。
劳恩斯·莱茵。这个女人的名字。
女人转过身来,看向莱昂哈特,莱昂哈特不自觉被女人的眼睛吸引,可只是视线交错的一瞬间,身体就不自觉的颤栗起来,想要迈步逃跑,却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想法,只余留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璀璨如光,似是宝石琥珀晶莹夺目,又似是熔火天灾狰狞森冷。平淡而清冷,仿佛里面装满了无数亡魂,尽是如水的杀意,又像是寒冰一般将所看到的一切生灵都冻结,血液似乎都被凝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幽冷的断头台。
只需要一秒,那么站立在她对面的人就会死,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只要她面前所站的是她的敌人,那么那个人就只有死这一条路。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莱昂哈特。”
莱茵平淡的金色瞳孔死死盯着莱昂哈特,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刀锋利剑划过,清脆和冷寂。
天边沉闷的发出轰鸣,莱茵的脸庞被映的漆黑一片,只露出那明亮的眸光。
“这些士兵死于捍卫帝国的荣耀……他们死得其所。”
莱昂哈特低声说,再抬眼时,眼眸中同样燃烧起了火焰般的金色光芒。
“无聊的托词。”莱茵淡淡地说。“这种鬼话,恐怕就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噗呲……
又是一声暴雷闷响,可是剑刃刺入肌肤的声音却还是那么清亮。
莱昂哈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掌心中沾满了血。
死了?自己要死了?为什么,这里不是梦吗?自己为什么会死?
莱昂哈特伸出手,指尖轻轻颤抖。他想逃,可是身体没了知觉,狼狈的躺倒在地。
不行,自己不能死!不可能,这都不是真的!自己不可能会死!
他死死扣住泥泞的土地,挣扎着不断向远处爬,只是刚刚爬出去没多远,就被人用脚踩住了背部。
那只脚的主人踩在了刚刚刺入的伤口上,又是一剑刺入。
虽然依旧感知不到疼痛,但那幽寒死寂的感觉充盈着身体的各处,就像是被湿黏的蟒蛇缠绕,领着他不断走向死亡。
“劳恩斯·莱茵!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莱昂哈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咆哮着。
“所以,濒临死亡时,即便是位高权重的人,也会想要逃跑……而不是同那些冲在最前线的士兵一起冲锋。”
莱茵漠然颔首,“可就是因为你的命令,那些士兵满心恐惧,明知只会白白送死,却还是冲了上去。”
“因为他们相信你,相信了所谓的荣耀,相信了你自大的狂言。而你,在看到士兵节节败退,几乎溃败时,却选择了逃跑……”
“是你,害死了他们。”莱茵低垂着眼眸,一字一句的说。
莱昂哈特怒吼,他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他的头发被扯住,紧接着后背的重量消失,他被人抓着头发强行站了起来。
视线再一次与莱茵那熔火般的眸子交错,依旧平淡死寂,好像她现在所做的事情稀松平常如同在吃一块糕点。
狠厉的一拳砸在了莱昂哈特的鼻梁上,还没能反应过来,第二拳砸在了他的右脸,整个人眼冒金星,最后是第三拳,砸在了他的下巴,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他摔在小水潭中,激起的水珠泼在脸上,冰凉刺骨让人发抖。
他想起了亲临战场挥手敕令的那一天,本是意气风发的挥刀高喊着提丰帝国荣耀永存,但敌人的火炮只是轻轻触碰士兵,原本好好的人就被轰成了肉泥。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如坠深渊,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只奢求逃命。
莱昂哈特蜷缩起来,颤栗的看着缓步向他走来的莱茵。
又是一剑。
只是这一次,血液从脖颈喷溅而出。
莱昂哈特瞪大眼睛,眸中的金光涣散,直至沉寂,他的眼前逐渐漆黑,身体前倾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