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何为命运。”
有人轻声说。
“世界是一座繁琐精致的大网,是数万枝条交汇链接的长藤,是海上浮起又随时会破裂的气泡,是无穷沙漠中的一粒,是云海被拨动时所产生的弦浪。”
“世界是万事万物所构成的整体。”
“而千万条命运的枝条构成了一个世界,命运的底层逻辑在诞生之时便被刻印在世界的规则中,无法撬动,无法改变,只能观测,随后顺从。”
巨大的光柱映照,光柱的中心闪烁着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
“试问,何为命运。”
有人轻叹,声音高昂而振奋。
“选择,即为命运!”
强烈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整个世界,将所有的一切吞并。
薇琳特抬起手去遮挡,可还是被那强光刺激的睁不开眼。
如同灼烤似的痛苦在她的体表燃烧,几乎真的要将她化为焦炭,只待在烧为灰烬之前点起微弱的火光。
*
有风吹过。
薇琳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幽森寂静的丛林。
脚下刚刚踩过地表微微凸起的树根,耳边净是马蹄踏在草地上与泥土摩擦的声音,远处的萤火虫扑闪着翅膀,高高的繁枝叶丛透过树影垂下清冷的光影,斑点似的光芒洒下。
她的左手牵着马绳,右手是提灯,随着步调摇曳而忽明忽闪的昏黄灯光从玻璃中透出,温暖的光芒将一旁牵马绳的少女骑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薄纱,神圣而静谧。
“薇琳特小姐……你有过梦想吗?”
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少女,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薇琳特立马抬头看去,不由的呆住。那是辛迪雅,只不过比起她所熟知的女孩还要幼小几岁,大概也就是小阿德琳娜那般的程度。
辛迪雅的声音有些疏远,似乎与她并不相熟,显得拘谨,以及犹豫。但也更加的像是一位皇女,优雅且得体。
薇琳特不由盯住辛迪雅,有些茫然,而辛迪雅发觉这个少女骑士一直在盯着自己时,不由得脸颊发红,扭过头去,又悄悄的用余光看向薇琳特出神的面庞。
辛迪雅想从上面看出什么来,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得从刚刚开始这个少女骑士便有了一种非常吸引自己的特质,就像是游子归乡遇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家人。
可明明她们今天才见了第一面,她也是因为落难才偶然被对方搭救顺道请求对方护送她。
可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与这个少女骑士相处了很久,好像只要待在她的身边便会觉得安心。
只是……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辛迪雅别过头,伸出手半遮住自己的脸。
“那个……薇琳特小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啊,没有,抱歉。”薇琳特回过神,轻咳两声说。“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只是一时兴起的问题,薇琳特小姐的梦想是一直做一位骑士吗?”辛迪雅问,觉得有些不妥便接了一句。“如果这个问题太突兀的话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我了吗?就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薇琳特下意识回应。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想要对我的邀请吗?薇琳特小姐,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啊。”辛迪雅含笑轻声说。“我原以为,你会更加古板一些?没想到却挺大胆的嘛?”
“……”
薇琳特沉默了。
是吗,第一次见面。薇琳特深吸了一口气,轻笑。“不,没什么……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嗯……”辛迪雅听出薇琳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头轻应,安静的看向前方,听着耳边的风声,辛迪雅没来由的笑了笑。
“真好啊,天上的月亮。”她说。“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幸福被夺走。”
“被那么多的星星包围着……真好啊。”
“是啊。”薇琳特说。 “只不过月亮永远没办法与太阳相见。”
“不也挺好的吗?月亮不一定喜欢太阳的炙热,太阳也不一定喜欢月亮的幽冷,他们不曾相见或许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辛迪雅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薇琳特小姐……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的荣幸。”薇琳特回答。
辛迪雅望向前方,似是在吟唱的低声诵念。
“有一天,贤者在梦中得到启示,若要爱你的神,那便先去爱上太阳吧,太阳会将他的爱无私奉献与你。”
“贤者便这样照做了,他沐浴在阳光下,感受着太阳的爱,最初时他是感动的。再之后,这种爱开始变得繁琐无味起来,他贪婪的渴求着,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爱。”
“他做出了许多荒谬的事情,他举着透明的瓶子在太阳底下,宣称自己要收集太阳的温暖;他趴在湖中央,舔舐水面里太阳的倒影……最后,他高高飞上了天空,企图拥抱太阳。”
“他窃取翼族的翅膀,飞上天际。可最后,太阳惩罚了他,他的翅膀被烧融,随后狠狠的坠落……掉进深海之中,只能狼狈的望着天空中的太阳。”
辛迪雅顿住,抬首看向月亮。
在那之后,伊卡洛斯以坠落迎接了自己的死亡。薇琳特在心中默默补上了辛迪雅没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两人无言,几秒之后,薇琳特开口。
“有心事的话,不妨和我聊一聊。”
“很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辛迪雅垂眸轻声说,轻轻将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露出精致的脖颈。
因为我见过你不高兴还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啊。薇琳特想。
“薇琳特小姐不怕黑吗?走这样的夜路,时不时要警惕周围的怪物,还有可能遭遇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匪徒。”辛迪雅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害怕吵醒什么。
“最开始是怕的,不过走的多了就不怕了。我有个朋友……她很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拉着我到处跑,那些地方比天黑的森林更危险,不过有她在,我只会觉得什么危险都不值一提。”
“听起来是个活泼调皮的孩子……”
“是啊。”薇琳特摇头,感叹了一句。“而且也是一位有责任心,勇敢,努力的孩子,终有一天会长成一位美丽的大姑娘。”
“能让薇琳特小姐记忆深刻的孩子,希望有一天我能亲眼看到她。”辛迪雅捂嘴笑着。“薇琳特小姐应该很喜欢那孩子吧?居然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呢。”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多依靠我一些……她曾经说我很像是她的姐姐,所以总喜欢向我撒娇,有时候明明很生气,可是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脸就不由心软。”
“有一位无所不能的哥哥或者姐姐是每一个人的梦想吧?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一直跟在皇姐的身后,悄悄看着皇姐美丽的脸庞,听她悦耳的声音。皇姐聪明又强大,可靠又温柔,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
辛迪雅垂眸出神盯着薇琳特手中的提灯。“只是自从皇兄将皇姐派去驻守边境后,我已经一年没见过皇姐了,听说再有几个月战争就会结束,皇姐也会回来。”
“薇琳特小姐,你说,如果一件事情无论如何坚持都无法改变,那么坚持这件事还有意义吗?”
“有吧。”薇琳特说。“毕竟做一件事,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只要问心无愧的做了,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那就是有意义的。”
薇琳特侧头看向马背上的辛迪雅,朝她温柔的笑了笑。
“只要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只要我相信自己能够帮助到其他人,那么我就应该是幸福的。这是母亲曾经教导我的。”
“那么,如果坚持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呢?许多人可能会流离失所,失去家人,甚至失去生命?”辛迪雅幽幽的低喃。
提灯中的烛火猛的闪了一下。重靴与马蹄踩在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说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你自己的意愿呢。”薇琳特问。
“如果放弃少数就能拯救大多数,少数的意愿还有意义吗?”辛迪雅说。
“至少在那些在乎你的人心中很重要。”薇琳特停下,马匹轻声打鼾也站在原地。
辛迪雅定定的看着薇琳特,垂眸。
“……,薇琳特小姐刚刚说的话,安娜也说过,她是我的贴身女仆,常常说要用最完美的姿态站在我的身边才不会让任何人轻视我。”
“所以啊,我曾经对安娜做过很过分很过分的恶作剧。”辛迪雅笑着,狡黠的笑容让人想起吃到糖而满足的孩子。“我求着她,让她陪着我一起熬夜,一起偷偷爬上屋顶,看天空里最亮的星星。我给所有的星星们都编写着名字,然后再去问她之前的星星叫什么名字。”
“最后我才终于看到安娜睡觉的样子,她应该是累极了,靠在我的肩膀上,就连在梦里都在说让我保持淑女的仪态。我抱着她,两个人就那样睡在屋顶,第二天我们两个都感冒了……”
“她说要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我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辛迪雅喃喃道。
“不知道。”
薇琳特牵着马绳往前走。
“但,应该比现在更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