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麦克莱恩讨厌做礼拜。
他讨厌一成不变的祷告，他讨厌牧师诠释征兆与奇迹，他讨厌成为他人编造的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但他并不讨厌人们在教堂异口同声吟唱圣歌，目光所及之处，彩色花窗的轮廓在光与影的雕琢下变成了美艳绝伦的艺术品，那是小时候父亲领着他在星期天去教堂见到的最多的场景。
麦克莱恩对严肃古板的父亲最深的印象是：他推崇《旧约》胜过《新约》。每当该毁灭的事物没有得到相应的下场，父亲就会愠怒。
毁灭是时常发生的，麦克莱恩一直探寻着，这究竟是出于上帝的意愿还是人的意愿。
理所应当，他成了不夜城的警长。
“麦克莱恩警长，我们到了。”
他回过神来，出现在眼帘的是一座废弃的化工厂，两辆警车停在门前。
“做好准备。”他只说了一句话。
除开麦克莱恩的七名警员纷纷拉开手枪保险，将子弹上膛。他们转低枪口，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上，避免走火。
“目标非常危险，而我们的任务是要把这个狗杂种活捉。注意，他可能会有同伙。”约瑟夫警探补充道，他是麦克莱恩警长的老搭档。
“不知道局长怎么想的，这种混蛋居然还要我们活捉，他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一位年轻的警官抱怨道，他叫安德烈斯，和那位殉职的迪克警官算是朋友，所以渴望能够血债血偿。
“冷静一点，大家都想弄死这混蛋，但他的出现非常蹊跷，上头也不清楚他的目的，要以大局为重。”约瑟夫轻抚圆边黑帽，他尽量放缓低沉的声音。
“可是这人渣杀了迪克，你难不成没看到葬礼上他的母亲和女朋友哭的有多伤心？”安德烈斯攥紧拳头，手指青筋暴起。
“孩子，你听我说，”约瑟夫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很用力，但可以感觉到他的关切，“命令并非是要我们放过凶手，而是顺藤摸瓜，把所有的混账一网打尽。”
安德烈斯沉默地点头。
警察们迅速行动起来，一小会儿的功夫，麦克莱恩的属下向他汇报：“警长，大门锁上了，上面的痕迹表明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它，另一边有一扇侧门可以进入。”
“那就往侧门进，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跟我来。”麦克莱恩警长身先士卒，挺在最前面，整个小队在他的带领下迅捷前行。
“活捉？哼，好一个‘活捉’。”麦克莱恩在心里冷笑不已，他对这个来自斯莱茵局长的“死命令”颇有微词，甚至差点和局长闹翻脸。
面对一个掌握了未知药剂的危险的连环杀人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一线的基层警员束手束脚，丝毫不在乎他们的生死。这样的命令，怎能不让他愤怒？
然而斯莱茵局长的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如果这条命令不能被执行，案子就会交托到其他人手里，而他麦克莱恩将面临无限期停职。尽管斯莱茵局长会因此承受相当大的压力，但他仍然一意孤行。
斯莱茵的最后通牒让麦克莱恩看出了不少端倪，他知道斯莱茵不是那种会把事情做绝的人。斯莱茵不喜欢赶尽杀绝，对打击犯罪也是如此，他更像商人而非警察。
“那么事情非常明显了，联邦高层的人吗……”麦克莱恩警长暗自思忖。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让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事永远不能抗衡天势，顺势而为才可有所作为。
正因如此，那些逆流而上的人弥足珍贵。他不由得想起蝙蝠侠，想起他那可笑的妄图凭一己之力拯救不夜城的壮举。
他难道不知道犯罪事件频发是不夜城的堕落的结果而非原因吗？他的行动本质是治标不治本。麦克莱恩警长无法发表任何看法，因为相同的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不知道多少遍了。
从警校毕业算起，他为不夜城拼死拼活、劳心劳力十余载，多少次面对生死，他早已数不过来。他身边的人——他的上司，他的同事，他的手下，要么牺牲在任上，要么被腐化、自甘堕落，要么不堪其扰、申请离职，只有他在苦苦坚持。而现在，面对新人警官的死，他不能手刃凶手，反而要将其交给腐败的官僚系统。他可是知道，联邦费尽心思在找这些有奇异能力的家伙。那么他所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麦克莱恩一直冷漠地注视着众人，在他的世界里，除他以外的人基本都是冷色调，他反而觉得素未谋面的以暴制暴的义警蝙蝠侠更有人情味。
麦克莱恩终身未娶，他把自己奉献给了主。他仍然记得，五岁那年他贪玩，没有准时参加洗礼。父亲找到了在草地上酣睡的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日上三竿，他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父亲。老头子那天说的，他全都忘了，唯独一句箴言——恒心为义的，必得生命；追求邪恶的，必致死亡。
对蝙蝠侠，他总是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一种比较接近“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们一样的满腔怒火，一样的对惩罚罪恶有着病态的热忱，一样的是不折不扣的异类。不管对正常人还是变态，他们都是怪物。
万物皆有代价，超凡的代价是作为凡人的一面会异常脆弱。麦克莱恩亲手下葬了自己的一部分人性，于是他不再软弱。那么蝙蝠侠呢，他把自己的脆弱交给了谁？
肾上腺素把麦克莱恩警长的脑细胞活跃到了一个反常的状态，短短几秒钟，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有很多疑问，但他早已不执着于答案——追寻答案的过程远比答案更让他着迷。
他闪身冲进化工厂，警用手电筒的强光穿透了黑暗，紧接着，被更深邃的黑暗咀嚼、吞噬，悄然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