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算算……总账吧?”
总账?什么总账?这个混账在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而且,对……这家伙还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比如那个什么相同的思维模式……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到了此时,风澈根本没有静下心慢慢思考的余裕。被打得满是伤口与青肿的脑袋、手指尽数断裂的右手、被硬生生拽成脱臼的左臂、几乎被打得内脏换位的胸口与肚腹……不尽的疼痛正疯狂折磨着他的神经。若不是他远超常人的体质与意志,他恐怕早已死了个来回了。
现在,他正以一种极其不堪的姿势趴在地上,眼前是“虞美人”的脚——因为过于猛烈的疼痛,他甚至抬不起头、也自然看不到她的脸。
“呵呵,你一定很疑惑,对吧?那也是当然的,因为你全都忘了……那些不该忘记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
不知为何,风澈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出一丝悲伤。这样从容甚至做作的人,竟然也会流露出悲伤之情么?风澈在心底中冷笑着。然而他却又自觉无法彻底否定对方的悲哀,这种近乎于体恤加害者的心情令他又有些自我厌恶起来。
但还没等他出言嘲讽,来自双腿的新的痛感就将之打断——他的双腿又挨了两发枪弹。
“虽然你的失忆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但我还是会怀着侥幸心理想着,如果是你的话,能否恢复记忆、破坏掉这一切呢?”
“你在说什么……东西……”
好乱,全都好乱。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计划,什么计划?自己忘却了与自己同为受害者的那些人的容颜,听她的意思,竟然是人为的么?可是这样做对谁、有什么好处?潮水般涌来的疑问不断袭击着风澈的大脑,他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对方果然再次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发出一声夹杂着恨意的冷笑。
“结果你t……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不,对你抱有期望本来就是错的,可我还是会不甘心。凭什么啊,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遭遇,为什么那个出去的人是你!?”
随着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响起,风澈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再次变化,而不知幸还是不幸,逐渐迟钝的神经没能将痛感顺利地传递给他。
“复仇?说得倒是好听,明明还有人被你忘在身后啊,明明我还在那里受苦啊!大家都死了、我活着也和死了没两样,凭什么只有你出去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找了个贱……玩起恋爱喜剧那一套了是吧!?”
风澈已经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考虑到对方戴着头盔,他本来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对方狂怒的态度光是听都能听出来,仿若之前从容做作的态度只是一张脆弱的面具。莫名的哀伤与怜悯再次涌上风澈的心头,随即又被他咬牙压了下去。
“你也是……幸存者?”
连咳了几声之后,风澈艰难地发出了这个疑问。从对方的话来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那四百余名实验体中的幸存者不只有自己一个,她也是。但这本不可能——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很多研究员也说过的——四百五十三人中,只有自己还活着才对!
“幸存者?呵,可不仅如此呢。”
“虞美人”嗤笑一声,踩在风澈后背上的力道又大了三分,“我所接受的是‘SPM’三代血清,我比你要强得多……但吃的苦头也比你多得多。他们告诉我,你不记得我们的事情,可我还是祈盼你能回来救我……”
“可我确实不知道,而且——”
“闭嘴、给我闭嘴!”
随着又一声怒喝,风澈被对方硬生生从地面上拽了起来。透过沾染着鲜血的眼帘,他看见对方从头盔中露出的眼神正燃烧着令人畏惧的怒火。
“……但你没有。他们告诉我你成为了一个为死者复仇的人,可是这里明明还有一个活着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啊!你应该能明白那种感觉……不,正是你才最该理解我——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思维模式——你本该理解我的绝望!日日夜夜都畏惧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悲惨地死去却无能为力!可是你却……”
“……没有来救你吗?”
“对啊……嗯?”
“你说你、咳咳、与我有着一样的思维模式,那好啊,你现在就猜猜看,咳……我会怎么回答?”
实际上,现在绝对不是挑衅对方的时候,这一点风澈自己也清楚。但他还是勉强牵动着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那种可恨的悲悯之情就会永远萦绕在自己心头,然而一个复仇者是不该对杀人凶手抱有这样的情感的。
半晌过去,对方依旧没有回答,而风澈则冷笑着品尝着对方的惊愕,同时又对竟无法彻底铁下心怨恨杀人凶手的自己感到厌恶。
“哈!猜不到,是吗?那就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这一次,风澈奇迹般地没有因伤痛而咳嗽,他故作张狂的语调不禁令人怀疑谁才是真正的胜者。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讶异,“虞美人”拽着风澈的手轻轻颤抖着。
“**,谁要救你这种货色啊?”
“……你!”
“我凭什么要救你?凭你最后和迫害你的恶人们沆瀣一气?凭你杀了两百多个人?得了吧,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总有一天我会用你的命——
“完成我们的复仇!”
“砰!”
风澈早就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被摔到地上了,也很难再意识到自己的脑浆已经是第几次摇晃了。
“哈哈哈……我改主意了,他妈的我改主意了!命令什么的谁爱管谁管去吧,我要杀了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
随着癫狂的笑声闯入自己的耳中,风澈随后便听见“咔哒”一声响。毫无疑问,那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死亡的气息已经逼近了。风澈颤抖着想要伸出双手,奈何两臂都已经不听使唤;而喉咙不断滚动挤出来的无声的气泡,一离了口便溶于空气之中失去了形骸。
模糊朦胧的冰雪之影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用哀伤的眼神宁静地注视着他。他却再也做不出回应,而此时,额头处正传来一阵坚硬而冰冷的触感。
那是对方冷酷无情的枪管。
“说晚安吧,混——呃!?”
然而忽然间传至耳中的嘈杂之音却告诉他又生了新的变故。但他现在又抬不起身子,只能继续趴在地上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竟然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该怎么说你好?”
“别、咳、什么也别说才最好……”
听到熟悉的、虽然冷淡却清脆空灵的声音,风澈终于松下这一口气,话语也重新变得磕磕绊绊。
“你……还好吗?”
“不好。老实说……我觉得我差点就死了,真的……”
神经此时开始逐渐恢复功能,风澈这才开始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全身上下的疼痛。走近过来的沈琼枝也才注意到他全身上下惊心动魄的伤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换作常人早已死了个来回。
沈琼枝死死咬住了嘴唇,略略拭过眼角旁的泪珠,然后小心翼翼地运着冰面将风澈托了起来,生怕他再出了什么差池。
“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老关。他一定可以……”
“等等!”
然而就在此时,风澈慌忙叫住了沈琼枝。他勉强支撑着逐渐迷离的意识,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先不用管我,去找那个‘行妨’……他肯定就是、那个将你洗脑的家伙……然后把他和‘虞美人’一起抓走,谜团……比我们想象得多……”
“可是你的伤势!”
“没有什么可是!咳咳……”风澈气急攻心,咳出一口鲜血,随后竭力发出喑哑的声音,向着沈琼枝怒吼道:
“死者……死者必须得到应有的复仇!反正我又死不了!快去!”
风澈向来是执拗的人,但如此歇斯底里地坚持自我她还是第一次见。然而,沈琼枝却已经不想再看着重伤如此的风澈这样下去了,她将心一横,全然没有理会风澈的怒吼,载着他便要回去。
但是这一回身不要紧,不知何时,本已被封于坚冰之中的“虞美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沈琼枝还没来得及震惊,又有一个人突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向了风澈和沈琼枝。他的眼睛尚且是闭着的,但似乎仍旧有着十分清晰的方向感。
“呵呵呵,‘初号’、‘冰狼牙’,你们竟然都能摆脱我的精神控制,我就承认你们今天干得不错吧。但是孩子们,在来抓我之前,你们是不是得先考虑一下你们是否还有余裕呢?”
“什么……余裕?”
沈琼枝看着眼前这个闭眼说话的男人,心中一阵诧异。显然他并不是“行妨”,而是暂时被控制的无辜的路人。但这不是重点,“行妨”的话里有话让她不得不开始考虑究竟哪里有蹊跷。
突然,一阵剧烈的颤动让沈琼枝几乎摔倒在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人不禁怀疑莫非发生了地震。她回过头看去,却见到危急至极的一幕。
“不……怎么会?!”
一旁躺在地上的风澈,代替她道出了震惊的感叹。
那一天,人们重新回想起被巨人支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