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那个关了我不知多长时间、被我一直徒劳地砸击的金属门，就这么突兀地开了。
单薄的囚衣完全无法起到应有的避寒作用。我忍受着刺骨的寒意，一步步走了出去。路上还有一些想要阻拦我的“渎神者”走狗，但即使我现在无比虚弱，但受了严寒的折磨的他们也一样好不到哪去。我就这样一边清扫着路上的阻碍，一边按照勉强留存在记忆中的路径向着出口走去。
越来越冷了。我跨过一路死于酷寒的尸体，默默前进着。凶手是谁，我大抵已经猜到了。我握紧了捡来的手枪。虽然已经在严寒中熄火，它却至少还保留着击打的功能。现在，只有这东西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冰狼牙”。“渎神者”精心培养的人形兵器，一人便是一支军队，手下已犯了无数条性命。如我所料不错，造成这次动荡的只可能是她了。我曾经与她交过手，那一次我最后差点杀了她。我这一时的仁慈又于日后导致了无数无辜者的死亡、却在今日令我此时得以逃脱，命运还真是够折腾人的。
但这都不会改变我要做的事情。即使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也要取走她的性命。失去名字的的死者，应当得到他们的复仇。
……然而，说来羞愧，当我亲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却改变了想法。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白发少女明明在以冰雪行使着杀戮，表情却是婴儿一般无垢的迷茫。就这样，我心中尚且为人的那部分，轻易便令我改变了想法。
“你是人。嗯……不，不能再用‘冰狼牙’叫你了。你的名字……算了，看样子你也不记得了。
“没有名字确实难办啊。那你以后就叫……‘沈琼枝’吧。这个名字来自一本小说中的一位奇女子，不过你恐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啊，这是来自过去的梦啊。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时候梦见那天的情景呢。
不，理由我当然明白了。因为我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刻——
要想战胜未来的对手，我必须舍弃某些东西。
……
沈琼枝心神不宁地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玩弄着手上的小小冰雕。柔和的晨光透过轻薄的窗帘照临在她的脸上，但这却并没有让她的心情能稍有放松。
是的，自与“行妨”的战斗的结束之后，已经过去两天了。从现场离开之后，沈琼枝立刻火急火燎地带着风澈赶往关山度的诊所，而后者则马不停蹄地对风澈展开治疗。超乎常识的是，超级士兵血清带来的强恢复能力、以及“渎神者”基地残留下来的治疗仪器，令风澈那严重的伤势竟然在一天多的时间内就愈合如初。然而，大概是由于过于激烈的战斗带来的疲惫、或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风澈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尽管关山度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风澈不会有事，沈琼枝依旧完全无法放下心来。两天来，她几乎一直守候在风澈的身边；只可惜这是徒劳无功的，因为遗留在她脑中的知识并没有如何照顾晕迷的病人这一项。于是，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祈祷。
“唔嗯……我……”
突然想起的呻吟声令沈琼枝急忙转过头，然后恰看到风澈乌黑又略微失神的双眼。她欣喜若狂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手中的冰雕随之滚落在床上。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怀中人用力推开。与此同时，那小小冰雕又一路滚落在地上霎时碎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在哪？你……又是谁？不……我又是……？”
听到这句话，沈琼枝仿若听到有什么东西彻底断掉了一般，彻底陷入了呆滞，茫然无措地看着一副疑惑表情的风澈。风澈没有理她，只是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低声嘟哝着什么。
半晌之后，沈琼枝才回过神来。她丝毫不顾风澈初愈的身体，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悲怆地怒吼道：
“风澈，你真的……？不，别开玩笑了！说失忆就失忆，天底下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的？”
“……啊？”
风澈直接不装了，放声大笑起来：毕竟，沈琼枝的这副娇憨样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然而很快他便尴尬地止住了笑声，冲天的寒气正告诉他，胆敢再笑一下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啧，耍人很有意思吗？要知道你可是……切。”
沈琼枝瞪着白珍珠般淡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痛斥着对方。然而话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好吧，呃……对不起？”
“仅仅一句对不起可不顶什么用。”沈琼枝抬起头，一脸受了委屈的表情，愤愤不平地看着风澈，“这笔账日后再算。身体怎么样？”
“身体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风澈缓缓地将右手握成了拳，又试着摸了摸脸颊。原本已经尽数断裂的右手指如今却完好无损像新的那样，而脸上也已经没有任何伤痕或浮肿。这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风澈一想到自己重伤痊愈的两大功臣——血清和治疗仪器都是打渎神者来的，便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啊，对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干脆放下心中的胡思乱想，风澈提出了一个从他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显然，这个阔气过头的巨大房间，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公寓房或是老关的诊所。
“这里是远离市区的一栋别墅，是老关的一个备用据点。”沈琼枝解释着，“你昏迷的这两天，那个叫‘急先锋’的突然就跟不要命似的追查我们的行踪。老关原本的诊所已经暴露了，为了安全，我们就把你转移到了这里来。”
“‘急先锋’？他查我们干嘛？我们不是前几天刚在他眼前摆平了‘爱丽丝’和……”
料想之外的名字钻入风澈的耳中，使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进而神色大变。两天以前的事情终于开始在他刚刚开始运转的大脑中浮现，让他突然想起那场冲突中最关键的人物。
“对了，‘行妨’！那个混账现在在哪！？”
“醒了就醒了，一大早就吵吵叭火的是想干什么啊？”
然后从门外传来了关山度的怒吼声。风澈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下床去开门，但门先被关山度一把推开。
“还能这么吼出来，看来恢复得挺成功呗？”
关山度黑着脸闯了进来，双眼周围的黑眼圈正竭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这个消息是被封锁的。不过我早就猜到你醒了之后肯定会问，所以我事先查了一下。那个混老头当天就被‘急先锋’逮捕，并在不久之后被‘精卫’押送到了西北的死亡之海异种人监狱。哼，这混老头也有这么一天啊呵呵呵呵……”
关山度一边说着，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邪笑，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叫你黑心压榨员工”“老东西早该被挂路灯了”之类的话……听得沈琼枝同情地别过了视线。
风澈则完全没管老关的耍宝行径，咬牙切齿地说道：“呵，他在那里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么？我看未必，还不如由我来讨取复仇呢。而且，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琼枝心神一怔。她当然知道风澈说的是有关于自己记忆的事情，虽然她是稍微有些感谢风澈的好心，但现在恰是她最不想接触自己过去的时候。风澈丝毫没有察觉沈琼枝的异样，继续沉着声音说道：
“还有一个人。那个自称‘虞美人’的，她也被逮捕了吗？”
“‘虞美人’？哦哦，说的应该是琼枝之前提到的那个黑衣人吧……应该没有。‘行妨’是独自被逮捕的。”
“独自……”
风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突然，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令他皱起了眉头。
“琼枝，当时的‘虞美人’被你击晕后，是不是一转眼就消失了？”
“啊，对。”
本来还在愣神的沈琼枝连忙回应。风澈得了肯定后，继续沉思着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按照常理来讲，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但如果这样的话……不，会是这样吗？”
说到这里，风澈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了。
“怎、怎么了，风澈？”
见到风澈这副模样，沈琼枝也心下存疑。在她的印象中，风澈如此慌乱的神情并不多见。然而风澈却压根没有搭理她，反而是突然着魔一般地跳下了床，当即就要冲出屋外，好悬才被沈琼枝拦住。洁白的被褥掉落在地，沾着已经化成水的冰雕碎块当即湿了一小片。
“该死……tmd那群废物是吃干饭的吗？‘行妨’是故意被逮捕的，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不行，我得去死亡之海一趟，我必须去阻止……”
“冷静，风澈！至少也得把事情解释清楚吧！”
沈琼枝一边维持着堵住房门的冰栏，一边勉力劝阻着风澈；关山度还来不及说话，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拽风澈。但他根本拽不住对方，一下子便被轻易挣脱。
“解释？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得着……不，算了，我就解释一下吧。”
风澈见自己去路被阻，也只好后退一步，娓娓道来：“那个‘虞美人’会突然消失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当时在场的‘渎神者’成员除了‘行妨’和‘虞美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而且是一名瞬移能力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当就是……‘渎神者’的‘诡影’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但假如她也在场的话，为什么不去救‘行妨’呢？这就是问题所在。”
“所以你才会说，‘行妨’是故意……”
“但是啊，风澈，你的猜测是有些道理不假，但是那混老头这么做的原因呢？他为啥要主动让自己被抓啊？”
还没等沈琼枝说完，关山度先发起了新的疑问。风澈头痛似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
“去突破你们的思维定式，想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说……现在，官方已经研制出了可以禁用异种人异能的镣铐，这已经不是啥新鲜事了。但假如‘行妨’发现了可以避开这一效果的方法，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整个死亡之海都会沦陷。”
关山度喃喃着回答，脸色霎时变得和风澈一样难看。沈琼枝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她终于意识到了风澈会如此焦急的原因。
死亡之海，位于西北地区的茫茫沙漠之中，是国内专门用来监管穷凶极恶的异种人罪犯的特殊监狱。如果那里沦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沈琼枝低声呢喃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仿若畏惧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般。
“现在动身去那里……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风澈应声沉痛地低下头。他显然已经料到了这件事，只是强迫自己不去考虑罢了。关山度还不死心地去动用自己的资源去搜索，然而不久之后，如山的铁证彻底击碎了他那脆弱的侥幸心理。
“今天凌晨一点的时候……死亡之海沦陷了。”
关山度浑身颤抖，僵硬的话语击打着三个人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