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风澈,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是你毕竟刚从重伤恢复不久,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出去吗?不行,这没得商量。”
风澈还未等沈琼枝把话说完,就果决地拒绝了对方甚至还未说出的提议。
现在,他已然换好了“佚名”的装束,进入了全副武装的状态。包括之前已经彻底损毁的头盔,如今也戴了一顶新的来。与之相对的是,沈琼枝还只穿着轻盈的白色睡衣。
自从得知死亡之海沦陷的消息后,风澈整个人就如同丢了魂一样,几乎再不理会关山度和沈琼枝,而在回到公寓后更是直接将自己锁在房间中,一下午眨眼间便过去了。沈琼枝原本想找时间和风澈聊一聊,然而风澈却任凭她敲门喊叫,却是没有丝毫要搭理她的意思。直到现在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来,但却摆着一张冷脸、马上又要离开。
沈琼枝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但是现在那个‘急先锋’还在到处追查你,你最好还是避一避风头——”
“不用。”
结果再次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口回绝。沈琼枝皱着眉头望着对方,但风澈却再不作答,默默地打开了房门,抬步就要出去。然而下一刻,厚厚的冰墙便阻住了他的步伐。
风澈的眼神瞬间充满了不耐。他焦躁地转过身子,喝道:
“琼枝,让路。”
“不要。”
沈琼枝咬了咬牙,顺从了心中翻涌的情感,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一时间,两人无言。只有门前的冰墙依旧在散发着阵阵寒意,让两人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然而沈琼枝此时却有些畏怯地低下了头,又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佯装出平日里的淡漠与锋锐。
“那么,为什么不带上我?”
“不要来反问我。你现在根本不想出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沈琼枝的眼神流露出的情绪转为不可思议。她没有应答,但是她的反应已经证实了风澈的话。
“应该是从上午开始吧,我就能看出来你心里有问题。”风澈胳膊肘稍一用力,便将身后的冰墙轻易砸碎,而那是在沈琼枝面前从未表演过的行为,“有问题,没关系,自己在家好好歇两天睡个好觉就行了。但是你拦我是什么意思?我可还忙着呢。”
“不……不是那么回事。”
沈琼枝咬牙的力度变得更大了。她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表情也更加茫然无措,与平日里淡漠冰冷的沈琼枝判若两人,倒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风澈叹了口气。他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于是尽可能柔和了自己的语气,说道:“听着,琼枝,很抱歉,我明明知道你心有苦恼却没能为你排忧解难,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但现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面对。我希望你能谅解。”
说罢,风澈再一次背过身去。作为一名义警、一名复仇者,“佚名”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饱受创伤的铁梁城曾为犯罪的温床,在风澈的印象中,有不少异种人罪犯都是出自此地。而在死亡之海沦陷的当下,其中肯定会有不少人要回到铁梁城继续兴风作浪。
为此,他必须防范于未然。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他尤其在意。如果事态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那他将不得不……
风澈见沈琼枝没有再吱声,便默认对方已经同意了,于是迈开步伐便要出门而去。然而恰在此时,他的手却被拉住了。那力道并不大,风澈可以轻易摆脱;然而接下来飘入耳中的话语,却让他的心罕见地被疑虑所触动。
“请……不要抛下我。”
低下头喃喃着祈求的沈琼枝看起来柔弱而无力,仿若凛冬暴雪下苦苦支撑着的寒梅,与平日里那傲然的冰雪之女判若两人。
这一次,风澈就算再怎么想回避,也不得不直面问题了。他叹了口气,又再次转过了身,将头盔和面罩一一摘下,露出有些瘦削的、没有任何显眼之处的面庞。然而他却依然没有看清低着头的沈琼枝所露出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看似能过得去的回应。
“好吧……只有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在我死去、或者你找到记忆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却没有听见沈琼枝的应答。风澈疑惑地歪了歪头,只见得对方浑身颤抖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琼枝?”
“……所以说你这混账根本就不明白!你说的这两件事,我明明都不期盼发生!”
“!”
沈琼枝歇斯底里的怒吼犹如当头棒喝,令风澈当场愣住。他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慌乱地解释起来:“别的先不论,你还是得去找回自己的记忆吧,不然……”
“不然怎样?难道我没有过去的记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一个人了吗?而且假如我从小到大都在被洗脑呢?假如我只是单纯的失忆,失忆前的我是自愿成为恶人的呢?这样,你还要让我找回记忆吗?告诉我!”
“这……”
面对沈琼枝情绪化的质疑,风澈一时间竟真的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并非完全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但从时间角度来看,这些可能性都微乎其微。然而现在,面对气势汹汹的沈琼枝,他却无法肯定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遇到了行妨……在我的脑海中。”
听到这句话,风澈屏住了呼吸,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沈琼枝为何能摆脱“行妨”的精神控制。与之相对的是,沈琼枝的呼吸开始加快了。那天“行妨”为她展现的情景实在是太过震撼,直至现在,她依旧无法完全从脑海中抹去那屍山血河的寒冰之狱……以及那个冰雪的怪物。
“他的目的还是想将我洗脑。但也拜此所赐,我可能稍微回想起了一些事情。”沈琼枝做了两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看到我们相遇的那一天,我杀了很多人。他们说我是怪物,我想反驳,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昧着我的良心,看着那些尸体说我不是。
“但是那天只有你……说我是人。直到那时候我才彻底醒了过来,真正拥有了意识。”
风澈没有说话,暂且将门带上,倚在墙上默默地倾听着对方的话语。
“我之前一直说你是我的恩人,但现在看来这并不准确。你让我拥有了人的意识,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灵魂,就像是……独属于我的英雄。”
“……英雄么。”
听到这句模糊不清的呢喃,沈琼枝悄悄瞥了一眼风澈。出乎意料的是,风澈的表情并非惊愕,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重。他虽然耳朵还在倾听,心却似乎已经飘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不知何时,沈琼枝的眼眶已有些湿润了。她再次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胡乱抹去眼眶的泪水,注视着风澈的眼眸,郑重地说道:
“我在幻象中看见我杀了你。但这不行,我不能让一个赋予我人格的人死去。所以——我必须保护你。”
沈琼枝慢慢走近了来,白玉般纤细白皙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风澈的手,冰凉的触感随即由他的指尖传至大脑。她平日里缺少情感波动的脸颊此时却填了一抹红,平添了三分娇气,令人不由得升起一股怜爱之情。但这并没有对风澈产生什么效力,他只是继续沉默着站在原地。
“但是现在,我讨厌杀人。我不能成为幻象中的那个冰雪的怪物。所以我……不能杀人,也不想再战斗。”
沈琼枝说到这里又垂下了头,刚刚才平稳的呼吸也再次变得急促起来。即使风澈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察觉到她的茫然和无助。
“不能杀人也没有关系,不如说那才是正确的。”
风澈皱着眉头,说出并不适用于他自己的、违心的劝慰。
但他突然在心底里生成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仿佛沈琼枝接下来的话势必会造成什么改变……不,说是所谓的预感只是自欺欺人。他感觉自己已经能大致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只是他实在不愿继续听下去。
沈琼枝没有回应,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不知为何,风澈却觉得那语气之中除了无助之外,竟又多了一分陶醉。
“但你却在为了复仇而杀人。我知道你杀死的都是恶人,关于这点我也没有什么多嘴的想法。但我却没办法杀人。所以你看,明明我之前还在说要保护你,但我却没办法与你同行。”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风澈突然感觉口内发干。他放重语气连续说了两遍,暗示对方结束这个话题。然而沈琼枝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继续自己的倾诉。
“不,有关系。看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吧,如果我不在,你会发生什么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
“别说了……”
明明沈琼枝才是心怀忧虑、向人倾诉的那一方,但现在,反而是风澈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结果小腿撞到了自己放在地上的手提箱上,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但沈琼枝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失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平日淡漠的眸子如今却诡异地充满了孩童一般的期冀之色。面对这样的沈琼枝,风澈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还要畏惧她。
“所以,请你不要再出去,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这样,我就可以——
“一直保护你了。”
“……啊,是这样吗。”
看着对方那自我陶醉的诡异的表情,风澈机械地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早知道果然还是不要和她聊的,风澈一边忍受着剜心之痛的创伤,一边咬牙如此想着。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岔路口。自己必须舍弃些什么,否则……
突然,不知幸还是不幸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帮助他停止了思考,打断了两人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