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这东西,向来是变幻莫测的。在接连数天的日丽风清之后,它最后还是转变了心情,用灰黑色的阴云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沉闷又有些潮湿的空气压得飞鸟昆虫都不得不往低了飞,想办法躲避着即将来临的暴雨。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小小的公园中,依旧还有几个小孩子不管不顾地玩闹着。他们的脸上挂着与年龄相称的天真的笑容,令旁观者都不禁莞尔。
不过,幼童的嬉闹通常伴随着伤痛。一个小男孩兴冲冲地跑过去要接同伴故意向远处丢出去的球,却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小孩子稚嫩的膝盖一下子撞到坚硬的石砖,痛得他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偏偏其他孩子离他还有点距离,一时赶不过来。
“没事吧,小弟弟?”
就在他趴在地上、故作坚强忍着眼泪的时候,一道和善的成年男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紧接着,他便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了起来。
“我……我可不需要你来扶!”
小男孩起身之后,不仅没有感谢,反而还有些生气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面庞瘦削的高个子男人。然而还没等对方答话,他的肩膀先被轻轻拍了一下。
“阿信,对帮了你的人,你应该这么说话吗?”
“呃、我,我……是,对不起,大哥哥。”
小男孩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乖乖地向风澈道了歉。然后,他身后的那名中年女性也满怀歉意地对风澈笑了笑,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的脾气实在不太好。”
“没关系的,罗姨。如果单纯是脾气不好的话确实不太妙,但他要是真的从小就有这种坚强的本性的话……我反而觉得他很有前途。”
“哎?我们原来认识吗?”
罗晓玲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但她无论如何回忆,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眼前这号人物。风澈微笑一声,解释道:“几年前我们见过几次,那时候我记得您应该才来温育孤儿院不久吧。我并不是从咱们这里走出来的孩子,但我也确实受过赵老院长的许多关照。”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好像稍微有点印象,你是不是那个,呃,叫……什么来着?”
你这个样子根本是不记得我吧,风澈在心中吐槽着,明面上倒是大大方方地给了对方台阶下:“我叫风澈。小时候我家就在这附近,渐渐地就也会来这里玩。”
“哦哦,我想起来了!”罗晓玲猛地一拍脑门,尴尬地笑了笑,“你看我这记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还得照顾这些孩子,有时间咱们再接着聊哈。来,让阿姨看看你的膊棱盖……”
“啊——这件事我也可以帮忙。而且,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和赵院长说一下。”
一见到罗晓玲一副要带着孩子们离开的架势,风澈有些着急了。他连忙上前叫住了罗晓玲,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一条惊人的消息。
“这点伤应该上点药就好了……哎,你说赵院长?”罗晓玲一边抚慰着阿信,一边抬起头用充斥着伤感和疑惑的眼神看向风澈,“您不知道吗?赵院长在去年就已经去世了。”
“啊、啊……是这样吗,对不起。”
风澈一时间难以消化这条突如其来的噩耗,两年隔绝人世的时光让他错过了很多事情。
“有什么事情你就和我说吧,我回去和周院长商量。”
听到罗晓玲的这句话,风澈皱了皱眉头。他其实无法确定,除了赵院长以外的人是否值得托付。但现在毕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风澈一边在心中组织着措辞,一边缓缓打开了话题:
“温育这里原来有一个叫华伟辰的孩子,不知道您是否有印象?”
“啊!你说伟辰呀,他可是我们这里的骄傲!他现在可是铁大的高材生,而且还在兼职赚钱,过年的时候还给我们送了好多东西来呢!怎么,你认识他?”
铁梁工业大学的高材生?风澈差点惊掉了下巴。那个“急先锋”隐退之后跑到哪里去了他倒确实是不清楚,但据他所知,铁大?那地方和华伟辰那烂到家的成绩完全扯不上关系好吗?!
“呃……对,我认识。其实就是他让我过来的。”风澈将自己的惊愕埋藏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继续套着近乎,“我原来和他是同学。”
“同学?可是你……”罗晓玲欲言又止地上下打量了风澈一番,显然是很疑惑风澈相较同龄人来说过于成熟的外表。风澈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两年暗无天日的囚牢生活,足以将一个懵懂无知的混小子打磨成老成沧桑的城府之人了。
“我的事情不重要。”风澈继续将之前的谎话圆了下去,“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了解,他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种性格。所以他之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一群混混无赖的手底下救了个人。”
“哦呦!真不愧是他,那孩子确实很讲义气。”罗晓玲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开始集合公园里的孩子们,“来,孩子们!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现在也该回去啦!”
几个孩子显然是还没怎么玩够,不过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突然掉落下来的一两滴水珠,于是都乖乖地跑了过来。阿信的伤似乎不是很重,至少他还有力气逞强拒绝其他孩子的搀扶、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走。
“我们边走边说。那伟辰让你来说啥事啊,他又为啥不自己过来呢?”
“他最近学业很忙。毕竟已经进大学了,事情很多。我也只是刚好有事顺路,他才摆拜托的。”风澈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至少他是没觉得自己有露出过什么破绽,“他很担心的一件事情是,那群混混对他怀恨在心、又没法进学校找他麻烦,所以他怕他们来找孤儿院的麻烦。所以……”
说到这里,风澈顿了一顿。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要进入自己真正想说的正题。
“他希望你们最近最好都搬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省得出事。毕竟自从那个机器人掉下来之后,铁梁城……一直很乱。”
话音才落,雨水便开始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初时还是蒙蒙细雨,却很快便成了倾盆大雨。雨水似乎和地面有仇似的,发了狠地朝着地面猛砸下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虽然孩子们和两名大人都迅速打开了伞,但狂风却呼啸着将雨滴尽数扔了出去,溅得人脸上、衣服上,道到处都是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避风头?可是我们能上哪去避啊?而且就几个小混混,还用得着我们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吗?”
罗晓玲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疑惑来形容了,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莫名其妙。本来带着孩子们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突然有个人说要自己带着孩子避祸,然后这个所谓的祸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莫名其妙就怪了!
“哪里都好,你们必须想想办法。这次真的很危险,那群……混混不是普通人。”
风澈全然没有在意对方的惊愕,他无比严肃地强调着敌人的危险性,苦口婆心地劝说对方听从自己的话。然而他偏偏又无法说出更具说服力的话语,因此再多说也只是徒增对方的疑惑。
实际上,如果敌人真的只是一群混混就太好了。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敌人是一群穷凶恶煞的异种人罪犯,他们动起手来就绝对不是区区几个混混就能比得了的。他们光是动动手,就可能直接把一整座孤儿院化作白地。
这便是风澈不惜撒下弥天大谎也要请求孤儿院的人们离开这里的原因。“行妨”曾脑控了“爱丽丝”游梦诗,而“新星”的几个人都是互相知道队友身份的,因此,“行妨”一定也能从她的记忆中窥探到其他人的真实身份。而如果他把这些信息告诉从死亡之海逃出来的罪犯——尤其是那些曾与“新星”有仇的人的话——会发生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
据他所知,游梦诗的家人都处于秘密保护之中,而燕云卿就压根没有家人。那么最有可能被那群混账东西们当成攻击目标的地方之一,也就是温育孤儿院——华伟辰长大的地方了。
……当然,这些话是一个字都不能吐出去的。
“行,我明白了,我回去和院长商量。他们要是真来我们会躲起来的,而且也会找警察。”
“可——嗯,这样就好。”
风澈叹了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他自然能听出对方话中的敷衍之意,但就目前而言,他也没有再往下的办法了。于是对话就这样在风澈的道别声中尴尬地结束,他随即便转过身,踏着积雨默默离开了这里。
明明一场更大的暴雨即将到来,自己似乎却做不了什么。他的战斗力在那群名单上的异种人罪犯面前犹如风中残烛、杯水车薪,而未雨绸缪的行动在今天也没能起到任何效力。
不,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但是那方法却比较麻烦,他不是很想用。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没有其他的路了。
“没关系。我可以为了复仇做任何事,所以没关系。”
【对,就是这样。放手一搏,把我们应有的复仇交还给我们!】
聆听着同伴愤怒的咆哮声,风澈状似无所谓地喃喃自语着,随后逆着风离开了这里。